“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尹德盯着花娘那张俏脸,心头滚过这句俗话,齿缝里都透着寒气,“哼,今儿个,爷算是真真领教了!”
“嗬!哪儿钻出个不开眼的雏儿,敢在你爷爷的头上撒野?”疤脸汉子喝道。
尹德冷眼扫过这群泼皮,鼻中挤出丝几乎听不见的冷哼。一股子骨子里的高傲与暴戾冲散了那点羞怒。
他可是遏必隆的公子!镶黄旗的天潢贵胄!是自小在弓马刀枪里摔打出来,尸山血海里滚过几遭的“巴图鲁”!
紫禁城侍卫营里,提起尹德二字,谁不赞声好身手?眼前这几个仗着蛮力、只会欺软怕硬的青楼看门狗,也配在他面前龇牙?
“花妹子,你这挑人的眼光可差了,”疤脸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嬉皮笑脸,“怎弄来个哑巴?屁也不放一个,光会瞪眼珠子,怪瘆人的。”
花娘掩口吃吃笑道:“娄大,你可别小瞧了这位公子。人家嘴皮子……啧啧,伶俐着呢!”
她眼波流转,故意在尹德腰间鼓囊的钱袋上停了停,“这位公子身上的银子,怕是比他那张嘴更会‘说话’哟。”
疤脸闻言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笑得狰狞:“小子,听见没?规矩就是规矩!你今儿在我这鸣玉坊坏了规矩!
两条道给你:要么,识相点,把身上银子都掏出来,爷高兴,放你囫囵滚蛋;要么……”他捏得拳头咔吧作响,“爷和兄弟们帮你松松筋骨,再叫你掏银子!”
尹德缓缓抬眼,那贵气的眸子凶光毕露,如激怒的饿狼,死死盯住娄大,一字一顿,冷得掉冰碴:“爷要是——都不选呢?”
“嗬!还真碰上块硬骨头!”疤脸笑容顿消,“兄弟们,听见没?人家要练练!还等什么?”
“得嘞!”
房里登时大乱,呼喊打骂声四起。别屋客人小姐都探头看,更有起哄叫好的。
半炷香后。
鸣玉坊描金绘彩的大门口。
“一、二、三——走你!”
伴着几声号子,一个狼狈身影如破麻袋般被狠狠掼了出来。
此刻的尹德哪还有一等子爵、巴图鲁的威风?鼻梁似歪了,左眼肿成缝,嘴角豁开淌血混着泥污了半张脸,辫子散乱,沾满灰土草屑。
身上那件金贵的月白苏绸锦袍,更是惨不忍睹,华贵尽失。
疤脸嘲弄道:“小子!看你方才架势虎虎生风,爷爷我还当是个练家子,谁知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回家找你娘再练二十年吧!小子,这鸣玉坊谁罩的,先去打听清楚!管你哪路神仙,打哪儿来,想干甚龌龊勾当,爷今儿就送你一句!”
“别!来!沾!边!”
说罢,他朝地上啐了口浓痰,带着手下,在众人哄笑声中,大摇大摆回了那灯火销金窟。
“娘的……”
大清国一等子爵!钮祜禄家的脸面!竟在这烟花巷,被几个下九流的打手,踩进了烂泥里!这奇耻大辱,臊得他恨不得钻地缝。
尹德一瘸一拐,好容易捱到客栈门口,只盼着能悄无声息溜回房去。
就在他脚尖将将踏上楼梯的当口,一个他此刻最不愿听见的声音响了:
“尹爵爷?留步。您这是……打哪儿逍遥快活回来了?”
“呃……年、年大人,”尹德嗓子发干,声音嘶哑,“没……没什么,就……出去随便走走,透透气……”
“那正好,我找你有事。”年羹尧踱步上前。待看清尹德的脸,惊问:“尹爵爷!您这是怎了?莫非遇上拦路剪径的强人?!”
他语气陡然转厉:“大胆狂徒!竟敢当街劫掠朝廷命官?无法无天!尹爵爷放心,下官这就点齐衙役兵丁,全城搜捕!定要将这伙流寇绳之以法,从严惩办!”说罢转身就要走。
“年大人!且慢!”尹德魂儿都吓飞了!若真让年羹尧带人去“剿匪”,自己今夜在鸣玉坊的“风光”还不立时传遍扬州?
他顾不得疼,一个箭步冲上,死死拽住年羹尧胳膊,“年大人息怒!不是抢劫!”
“不是抢劫?那尹爵爷您这伤,从何而来?”
尹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角青筋直跳。
心知瞒不过年羹尧这老狐狸毒眼。把心一横,压低声音,将今夜如何寻花娘,如何被讥讽挑衅,如何自信出手反遭群殴羞辱,连钱袋都被搜刮一空的经过,原原本本倒了出来。
他每说一字,都像在抽自己耳光。
说完,臊得恨不能埋进地里,只没好气哼了一声。
年羹尧听罢,脸上神情变幻。先是愕然,随即嘴角忍不住要翘,赶紧握拳抵嘴,用力咳了几声,肩头可疑地微颤。
好容易压下笑意,才换上副痛心疾首又带责备的面孔:
“爵爷!尹爵爷啊!您这事办得糊涂!那扬州‘瘦马院’的水,深不见底,岂是您这般贸然独闯的?
那里的姑娘,十有八九来历不明,不是拐来便是骗来!院里的老鸨龟公,防的就是苦主寻门,更防官府查问!
故而,想去那儿‘选马’,规矩大着呢!须得有熟客引荐作保,还得是院里有‘新货’要‘出栏口’的时候,才放人进去相看!
您这般没头苍蝇似的撞进去,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您有鬼么?说句不好听的,没把您当‘细作’沉了秦淮河,就算您祖宗积德了!”
“你!”尹德被这番话臊得面皮紫涨,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你为何不早说!”
年羹尧一脸无辜委屈:“下官冤枉啊,爵爷!您也没提前知会下官您今夜就要行事啊?更没问过下官这扬州地面上的规矩?下官纵有千般提醒,也总得您开了金口不是?”
尹德被噎得哑口无言:“罢罢罢!算我尹德今日流年不利,阴沟翻船!这事你务必给我烂在肚里!半个字也不许外传!”
“爵爷放心,下官省得轻重。只是爵爷,眼下这局面可就难办了。
您露了相还挂了彩,这般模样走在街上,怕是不出半日,满扬州城都认得您了。咱们这趟差事,讲究的是暗中查访,您说这还如何往下查?”
“这……”尹德一时语塞,心知年羹尧所言不差。
蓦地,一道闪光打在尹德头顶,他一拍大腿道:“有了!速速叫小叶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