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弟!”胤禛一见胤䄉现身,如重返生门,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原本已灰心丧胆的侍卫们,也如得神助,气势陡涨。
胤䄉的声音宛若旱地春雷,激起众人斗志。粘杆处精锐瞬时鼓足劲力,迎敌而上。
而萨布素麾下那班绿营兵,不过区区一地守备,素日里惯于充数敷衍,哪里真见过血战?此时被夹击于堂前堂后,一时阵脚大乱,如狼入羊群般节节败退。
未及盏茶功夫,郭追带来的叛兵便被歼灭殆尽。厅中残喘者不过数人,皆惊魂欲绝,瘫坐于地。
那些平日里颐指气使的衙役官员,此刻连膝都跪不直,面如死灰。
胤䄉提步跨过一地尸骸,快步来到胤禛身前,见他面颊上血痕未干,登时心头紧揪,二人虽属于不同政治阵营,但手足之谊,兄弟之情却深入骨髓。
胤䄉紧紧握住其手:“四哥!你没事吧?”
胤禛强笑一声,眸中有血有泪:“我无妨。你来得及时。方才真是险些命丧于此。”他低声问,“这批兵,是济南府的?”
胤䄉点头,转身高声唤道:“萧总兵!”
只见一彪形大汉应声上前,身披银甲,铁靴铿锵,一步一震。
其人肤如铜铸,眼如寒星,单膝跪地恭声道:“末将济南总兵萧启贤,叩见钦差四贝勒。”
胤禛连忙上前扶起:“将军快快请起。今夜之功,本贝勒定奏请皇上,重赏于你。”
“末将谢四爷、十爷大恩!”
胤禛转目细看胤䄉,不禁眉头紧皱。只见他一身尘土,布袍血迹斑斑,面上带伤,浑身恶臭难闻,若非亲见,几不敢信竟是皇子之躯。
“十弟,你这模样……到底遭了什么?怎会弄得如此?”
胤䄉却未答,只冷冷转身,走到萨布素跟前。方才气焰嚣张的萨知府,此刻已然魂飞魄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萨大人。”胤䄉一手拎起其领口,目光如炬,“你可真狠。人命在你眼中,是否如草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那些被你掳去的女孩儿,如今何在?”
萨布素嘴角抽搐,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已然神智不清。
胤䄉将他重重摔落地面,寒声吩咐道:“萧将军,此人已疯,便交由你处置。不管用何等手段,务必让他们开口,问出他们拐卖女子的藏身之所。”
“喳!”萧启贤拱手领命,挥手间便有兵勇将萨布素与其余二人拖下。堂上众官员更无一人幸免,悉数收押。
屋内安静下来,唯剩胤禛与胤䄉兄弟二人。
“老十,小叶子呢?他没事吧?”沉默片刻,胤禛低声问道。
“他无事,我让他先回驿站了。”胤䄉点头,“此行若非他机敏,弟弟怕是也难脱虎口。”
“究竟发生何事?”胤禛眼中忧色难掩。
胤䄉深吸口气,道:“四哥,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看过便知。”
泰安夜色正浓,城内灯火未熄。街头巷尾,皆是济南府兵士三两成群,持火巡逻。虽军旗飘扬,但军纪肃然,未闻骚扰百姓之举。
两人骑马先至粥厂。厂中已然空无一人,旧帐犹存。
“我们是在这儿喝粥后被下药的。”胤䄉指着一顶破帐,“晕倒后便被差役放在草席之上,被盖上白布。并被抬往他处。”
“那他们要将你们抬往何处?”胤禛皱眉。
胤䄉眼神沉冷,缓缓道:“万人坑。”
胤禛闻言心中一震,如坠冰窟。
“万人坑?”他低声复述,脑海中倏忽浮现出旧史所载的种种惨案。
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兵。明末,魔头张献忠几乎屠光了四川百姓,造就了无数的万人坑。
就是自己爷爷顺治朝也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惨剧。
不过这些屠杀都是因为乱世和战争,但现在可是康熙盛世,岂会有万人坑?
“走。”胤䄉勒马,“咱们亲眼看看。”
两人自西门出,踏月而行,往西五里许,入一林间小径。密林幽深,枝叶交错,不见星月。
行至半途,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鼻而来,胤禛几欲作呕。
“十弟,这是……”
“到了。”胤䄉勒缰而止。
林尽处,胯下马儿似乎有灵性般,开始了不安的躁动,嘶鸣声渐起。
二人眼前,豁然现出一个深坑,其阔丈余,其深莫测。
坑内尸骨纵横,血肉模糊,白骨裸露。盛夏时节,腐气蒸腾,苍蝇乌压压一片,如黑云盘旋。
坑边还有血迹未干的脚印与破布残衣,分明是刚刚弃尸未久。
“这……这……”饶是素来冷面寡言、素有“铁面王爷”之称的胤禛,望着眼前宛如阿鼻地狱般的万人坑,也不禁语塞,脸色苍白如纸。
良久,他低声开口,声音却颤抖不止:“这……此地,莫非便是……那数万灾民的下落?”
胤䄉神色沉冷,缓缓点头:“咱们此前一直不解,为何赈灾路上难见灾民踪影,如今谜底揭晓——他们全在这儿了。”
胤禛猛然闭眼,仿佛想将眼前一切抹去,又似强忍内心翻涌的愤怒与悲凉。
他睁开眼,声音低哑如风中残烛:“为何……为何他要如此?哪怕心狠,也不至于杀数万平民罢?”
胤䄉沉声答道:“萨布素贪赃枉法,鱼肉乡民。泰安府库银与库粮被亏空殆尽。
未曾想黄河忽决,大量流民蜂拥而至,他既无粮赈济,又恐因赈灾不力而遭弹劾,便起了歹念。”
他顿了顿,面色愈发阴沉,“他封闭城门,遣兵拒民于外。得知朝廷派钦差赈灾,便私下与府同知、城守合谋,诱灾民入城,再一并下药,集中杀戮,弃尸于此。”
胤禛咬紧牙关,双手紧握,指节泛白,语带怒火:“连钦差都敢谋害,这倒是他能干出的事情。”
胤䄉点头,声音冷如霜雪:“灾民于他,不过是削罪的祭品、遮羞的尘土。他杀得干净,便可对朝廷邀功请赏,说‘泰安已平,无恙可忧’。一言蔽之——为乌纱,不惜万命。”
胤禛沉默片刻,忽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胤䄉苦笑:“还真是多亏了小叶子。那日饮粥时,他尚未入口,便靠着那双耳朵听到帐外差役对话。
他当即警觉,悄然将粥泼掉,又装作中毒晕倒,随我一并被抬出厂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我们被抬到万人坑边,眼见就要被杀,幸得尹德带兵赶至救援。
然而那时形势凶险,若非小叶子趁其不备,一刀杀了其中一人为我争得逃生之机……弟弟今日,恐怕便只能尸骨腐烂于此了。”
胤禛听罢,眼中露出罕见柔色,轻拍胤䄉肩膀:“此子果敢沉稳,将来必是你身边可用之才,好好教他。”
“十弟,我还有有一事,心中有些担心。”胤禛欲言又止。
“四哥,你是想问……这些事情,是否跟大哥有干系?”
胤禛看着胤䄉沉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