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镑十先令零十五便士。
李诺在心中默算着,将四张一镑纸币仔细收进外套内衬口袋,又从中取出原本属于自己的八便士。
街道上,流浪汉的身影随处可见。
他们蜷缩在阴暗的巷角,裹着破旧的麻布或报纸,试图抵御深秋刺骨的寒风。
这些衣衫褴褛的身影面容憔悴,眼神麻木——失业、疾病,或是命运的捉弄,让他们沦落至此。
李诺沿路将零钱悄悄塞进他们的口袋,动作如行云流水,就像他方才从那位绅士大衣中顺走钱包时一样干净利落。
没人察觉,也没人看见。
【老人和带着孩子的女人多给点。那些四肢健全的年轻男人就算了。】
里诺.莱克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李诺照做了。
李诺塞进他们口袋里的大多是几便士,老人或带着孩子的妇女,他会按照里诺.莱克的建议多给一些,比如一先令。
这是里诺.莱克一直以来的习惯:每次在进行“社会财富重分配”交易后,他会缴纳一笔“盗窃税”,有时候也叫“诈骗税”,具体看交易类型。
盗窃税或诈骗税一般按照交易(偷窃或诈骗)金额的20%计算,税率远高于联合王国向商人贵族们征收的个人所得税。
当然,这些的税款不会流入税务局的腰包,而是直接进了伦敦东区无家可归人们的口袋中。
李诺一路走,一路给,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和盗窃一样,这也是刻入里诺.莱克身体中本能的动作。
......
巴克街,这条位于伦敦东区白教堂附近的街道,仿佛被联合王国数十年来的高速城市化遗忘。街道两旁的建筑低矮破败,墙皮剥落,露出肮脏发绿的砖石。
街道狭窄得要命,地面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味,混杂着廉价酒精和烟草的刺鼻气味。
街角堆积如山的垃圾散发着腐臭,几只瘦骨嶙峋的老鼠在阴影中窜动。
行人匆匆而过,每个人都眼神警惕,防备着随时可能从暗中伸出的手。
白教堂区的一位警长曾向地方法官汇报,估算全伦敦三分之一的扒手和骗子都盘踞在巴克街。
具体数据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但根据里诺.莱克的记忆,这个数字恐怕还保守了。
【这条街是全伦敦至少一半扒手的老家,这里还有专门的窃贼和骗子的习艺培训班。】
李诺裹紧外套,在人群中灵活穿行。他的步伐轻快,与擦肩而过的行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连衣角都不曾相碰。
拐过几个弯后,他在一扇半掩的木门前停下。
生锈的铁质招牌上,“易布斯锁匠”五个字依稀可辨。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迎面是一个四英尺长的柜台。后面的货架上陈列着各式锁具——有些看起来崭新,有些则明显是二手货,甚至带着划痕和磨损的痕迹。
“里诺小子。”柜台后正在啃黄油面包的易布斯先生眼睛一亮,“你回来了。”
易布斯先生看上去五十来岁,身材高大瘦削,因为长期低头伏案而略微佝偻。
他额头稍宽,眼窝很深。配上那副圆框眼镜,倒更像位学者而非锁匠。
李诺嘴角微扬:“还好吗,易布斯先生。”
“不怎么好。”易布斯先生扬了扬手中干硬的面包,“但我相信你会给我带来好消息。”
李诺眨了眨眼:“如您所愿。”
他正要从口袋里取出那根项链,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锁匠铺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名红发年轻人,年纪与里诺.莱克相仿,但身形比他还要瘦弱。
“有什么新鲜事?”易布斯先生朝他打了个招呼。
“没什么。”年轻人瞥了眼李诺,手紧紧插在外套兜里,摇头道。
“自己人。”
听到这话,年轻人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
“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
年轻人压低了声音:“是有些东西,好东西。”
他说话间,从不知有多深的外套兜里掏出一堆东西,哗啦一股脑儿堆在柜台上。
【关门!】
没等易布斯先生发话,李诺已快步走到门前。
“咔嗒”一声轻响,门闩落下。
“香水和女士内衣?”易布斯先生皱眉。
“重点是这套烛台,”年轻人将几只银色烛台推到他眼前,“我很确定,是纯银的。能值不少钱。”
易布斯先生眼睛一亮,搓搓手满脸期待地拿起其中一只仔细打量。
但他脸色很快就沉了下去。
“太破太旧了。”他摇头,将烛台上密密麻麻凹痕和刮痕的指给年轻人看,“很难成套卖出去。而且也不是纯银,融了估计也剩不下多少。”
他侧身指向身后桌上随意摆放的另一套银器:
“前两天也有人送来类似的,到现在还砸在手里。也不知道该怎么销出去,又不能扔了。”
“你若没别的地方销,我也可以帮忙留着,两先令。”
“易布斯先生。”红发年轻人涨红了脸,“这点钱,都不值当我专门跑一趟伦敦桥。”
【这套破银器八成是从伦敦桥附近某户人家顺来的。东西一般,手法粗糙,就是个三流翻窗贼。】
【在你们这行,翻窗的比扒手高级?】
【当然。八指手下的学徒里,能翻窗的都是高级学徒。扒手和托儿?那都是刚入行的小崽子。】
易布斯先生默不作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木箱,数出三先令摆在台面上。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亮锃锃的银币,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四先令行吗?易布斯先生。”
易布斯先生耸耸肩,学者气质的脸垂了下来,表情为难:“我也想呀。孩子,可你这些东西——”
他嫌弃地拨弄着银烛台,“实在不值当。我也不能做亏本买卖。”
三先令被推到红发年轻人面前。
易布斯先生打量着他蜡黄的脸,又看了眼自己盘中那块抹了黄油、却半小时未动的干面包。
“早上还没吃东西吧,孩子?”
“连面包渣都没见着。”年轻人立刻回答。
易布斯先生叹了口气,将那块半个小时了都未入口的黄油干面包递给过去。
“吃吧。可怜的孩子。”
“谢谢易布斯先生,谢谢您!”红发年轻人接过面包,擦了擦鼻子,又抹了把脸。
他的视线落在柜台上那杯还带着热气的茶:“也一口水都没喝.....”
易布斯先生将温热的茶水也递给他。
“大伙儿说得对,您真是巴克街难得的好人。”
年轻人将那三先令塞进了外套内衬的口袋。满怀感激地离开了。
【易布斯先生至少能从这样的买卖中赚取10先令。】
脑海中里诺.莱克的声音憋着笑。
【更妙的是,附近街区的小毛贼们都觉得他是个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