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本以为那驿丞乃是信口雌黄,但刚才看见与他说话的婢女、非是朱门还真难有如此姿色,吾这便过来瞧瞧真伪。”
“嗯,你这女子、生的副好模样,吾却没有见过,不知道是宁大王哪个子孙妻妾?”
好个无礼的刁妇人,蓁末蛾眉轻蹩、真的是就怕这个。
如今世道世家平民、妻妾嫡庶区分极为严重,这姜氏无论娘家或是丈夫韦氏皆是世族,蓁末的身份在这等妇人面前当真上不了台面。
果然,姜氏故意拔高音量:“李家十一郎?未曾听闻李家老十一大婚娶妻,你莫非是他侍妾?”
蓁末则只能低头咬牙应声:“是。”
“以色娱人、竟也敢摆这好大的谱?这驿站拥塞,怕就是因为你这等人不知礼、蛮横霸占。”
“宁大王年老体衰、不想家中竟如此失了教养。”
“亏你还假意谦让,若非是我来此一问、当真是被狐魅所惑。”
且不说蓁末如何,一旁秋娘早已怒不可遏,若不是自家娘子心善、这刁妇哪有机会大放厥词,早知如此、就应该往她的饭食中先唾一口!
不过秋娘也见过世面、知道此情此景不可意气用事,连忙准备了份价值不菲的礼品、悄悄上前塞进自家娘子手中。
蓁末靠着这礼品方才解了围,待回到坐席、却也是眼眸泛红,不过担忧因此恶了在杨大姐儿面前的印象,连忙收了心中委屈、轻轻一叹:
“这事还是怪我,往日里夫郎庇护太过于周全、竟然恣意妄行、忘了世事多艰。”
杨大姐儿出身名门、又嫁入顶层世家,自然知道高门之中、妻妾之别仿佛主奴之分,若不是李十一郎未曾娶妻、这小妹接待周全又着实靓丽可人,自己都难免心存芥蒂。
所以这桩事草草揭过、默契不提,不多时席间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等到人群散去,蓁末便伴着杨大姐启程往长安城行进。
不想刚到浐和西岸长乐驿站,便有内常侍边令城带着一队龙武军在此等候、宣旨召杨大姐儿前往温泉宫中。
杨大姐儿当即喜不自胜、与蓁末匆匆道别之后便回车上整理妆容,蓁末趁此机会将一只金钏从手腕解下悄悄递进边令城手中:
“我家夫郎在信中常常感念常侍、言回京之后定要相聚,今日太过于匆忙、失礼之处常侍万万海涵。”
边令城桀桀一笑、上下打量蓁末一番,收下金钏、便带龙武军护卫着杨大姐儿的车马离去。
直到骑兵和马车皆消失在视野之中、一旁秋娘先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心有余悸道:
“那内侍眼神当真是吓人无比,方才我大气都不敢出、险些把自己憋死。”
蓁末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边令城收下金钏、此行便可算是功德圆满,回家去吧,西市古玩商肆预订的乱真书法已经耽误许多天啦。
不过此次东行渭南、当真是开阔眼界,这却仍然只是天下的一隅之地、还未走出关中京兆。
蓁末忽然想去看看李笃故事中那东北的林海、西域的关山,岭南的海和蜀中的川。
夫郎啊,你的心到底走过多远、飞过多高?未见过涛涛大河、又怎么能知道天高水阔,未走过山高路险、又哪会对朝朝暮暮刻骨铭心。
蒲州安邑。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猗氏方向别有图谋,数个之前暗地联系的家族皆中断了消息。
这让安邑方向提高了警惕,为了改变这种敌暗我明的状态、李笃也做出了一些应对。
譬如借着盐场开工和盐奴编户齐民的机会、将本地团练力量撤回解散。
另外蒲津镇守使辛云京借口王忠嗣所部即将通过蒲州、带领蒲津驻军向东移营。
凡此种种,皆外宽内紧、等待对方主动出手,以便后发制人。
只是几天过去、本地依旧风平浪静,好像先前的担忧皆是虚妄、世间平安无事。
时间宝贵、总不能日日防贼耽误日常正事,李笃也只能留心猗氏的同时、将关注重心重新转回盐场工地。
到今日今时,李笃正饶有兴致地撺掇着工匠们将石灰窑的烟囱垒砌的更加高大整齐、好满足自己向往工业社会之心。
却猛然看见曹七涕泪横流从远处奔来,一路踉跄却哭喊不停:“郎君、郎君!”
谁把这个舞刀弄枪的盐汉欺负成这样?
还不等李笃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曹七来到身前、跪倒在地犹然不够,磕头如捣蒜、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清楚:
“有人亲眼看见我妹妹被薛二掳去,求郎君为我做主!”
“薛嵩?”李笃第一反应是薛二郎不是好端端关在县廨后花园啖狗屎,哪来的力气掳走曹七妹子?
心中稍微捋一下时间顺序、便发觉事情不对:曹七的妹子是在薛二被关进县廨后花园前到的他身边!
心中一股寒意凛然而起,别人不知道其中内情、连曹七也只觉得去将人抢回来便万事大吉,他们想象力着实有限,自己可是千真万确见识过长安薛郎君扑杀仙子、食蒸乳酥。
薛二那厮关在县廨后花园中为什么还没有饿死?他到底在吃什么?!
上马飞奔进城、穿越长街马不停蹄直接冲进县廨后花园中,山亭之上寻到薛二,只见薛二郎折木为柴、点燃一团篝火,又以长枝为签、烤肉香气扑鼻。
疯了、真是疯了!李笃一脚踢散篝火、抽刀便要向薛二砍去,不想这时山亭另一侧出现一具白皙女人躯体,那女子想来是没有料到此间会有旁人、惊呼一声连忙躲进干枯花丛之中,连手中捧着的汤饮都撒了一地。
女子便是曹七的妹妹,虽然身上布满伤痕、但仍然囫囵存活无疑。
山亭之下曹七慌忙脱下衣袍为妹妹遮体蔽寒、哭作一团,山亭之上冷冷看着薛二郎,却不防那煞白脸颊狰狞一笑、血红唇齿张合:“手下败将。”
“呵!”李笃懒得计较这些,刀尖戳戳地上肉串、问:“这是哪里来的?”
薛二郎原本斜倚在青石地上,此时盘腿坐起、探身前倾又翻眼向上看着李笃:“李郎好有闲情雅致,自己大难临头、却还有心来看我吃肉。”
“可惜了,你若早几日来、啖根狗肠,说不定我便告诉你何处出了纰漏,现如今驿马将至长安、尔等已然万事皆休。”
“嗟,来食、来食。”薛二郎捡起地上肉串、吹吹上边尘土,作势递给李笃:“来日获罪、便没有了这般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