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自从上次漕运码头打捞沉船的壮阔景象之后，帝国都城的百姓便爱上了看各种各样的热闹，譬如今日王忠嗣拜将。
抵达长安仅仅一个多月的王忠嗣迁御史大夫、充河东节度、加云麾将军，百战百胜的王忠嗣是此时所有唐人的白月光，无数人争先恐后来到城外坡上眺望。
只见大道之上，一支军队从禁苑兵营开来，当先前军持着绘有狮象熊豹等猛兽图案的画旗开道，紧随其后、有赤白黑绿黄五色认旗。
这认旗每营皆有，故而全军队列二百五十幅，随脚步上下起伏、迎风飘扬，由坡上望去，如波涛骇浪、翻滚奔腾。
队列正中乃是中军，最前方先有红色门旗两面充作辕门，来往兵将穿过此旗帜便是进入中军范围。
门旗之内，先有饰矛长旗作为信幡，信幡之后跟随鼓车、角车，此时正擂响行军鼓、遥控全军前进节奏，再随其后为大纛旌节，纛杆九尺、通体黑色，上饰团缨、下有多旒飘带。
旌节之后帅臣座车之上，将军身披金甲、手按宝刀，稳如泰山、目光如电，座车之后、又有骑士各持赤红翅伞，分绘龙虎，以为屏蔽。
大军蜿蜒、后军尚在视线尽头，隐隐可见脚步踏起的滚滚烟尘之中辎重车队辚辚推进、犹如长龙。
道路两旁、群众顶礼膜拜，山坡之上、欢呼声震耳欲聋，人们挥舞着双臂、如痴如醉，生活中的蝇营狗苟，哪里比得上万千铁甲壮士脚踏阴山、走马瀚海的气势如虹。
这是帝国鼎盛的光辉。
只是当大军远去消失在地平线处、城池之外一地鸡毛，如此之多的百姓摩肩接踵、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想要拥挤回城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
于是官宦人家的家眷或者选择从禁苑借道一段、好避开人潮返回长安，或者去附近的灞水驿吃喝歇息、等待高峰过去。
其中一队打着宁王府风灯的香车便停在灞水驿中，正是同样在看热闹的蓁末。
夫郎不在家，宁王府家人随皇帝往温泉行宫一去不回，倩丽的少女便肆意享受着这份自由自在。
当然了，蓁末今日也不是平白无故前来追星，而是收到了李笃的书信出门接人。
蒲州之地此前盐奴动乱波及世家大族颇多，但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其中总有些例外让李笃执礼甚恭，彼辈以太原王氏河东分支为主、诗书传家不涉及商贾，李笃自然奉上礼物喜结善缘。
这当中又有一家乃是例外中的例外，曰河东杨家。
河东杨家在解池旁拥有一处不大的盐场补贴家用、于盐奴滋事的第一时间被夷为平地。
惜乎杨家今非昔比，坊间有传言称前朝帝宗并非弘农杨、而应该是河东杨氏，若这事能论清楚也就罢了、好歹能成为本朝二王三格，但坏就坏在论不清楚、还让河东杨家平白无故受到前朝牵连。
这使得河东杨家不得不低调行事、多年以来夹着尾巴做人，唯一的上进之举就是闷着头生出了许多貌美女儿、四处婚配联姻。
也正因如此、那盐场没了也就没了，河东杨家本想着家族内部缩减些开支、将这事悄无声息翻篇过去。
没想到某一日监察御史、寿县子李笃亲自登门，不仅奉上了大笔财物作为补偿、还称：
“盐奴骚乱波及无辜、官府与在下皆失职严重，杨家盐场由在下负责重建、盐工盐奴官府加倍送还，定不会耽误了明年开春盐业生产。”
什么无礼恶毒、什么蛮横跋扈，坊间对李御史的传言不攻自破、立刻被杨家引为贵宾好友。
甚至在李笃蛊惑一番安邑盐业统一供销的好处之后，杨家也参与其中、成为了自柳家与新老盐户之后的第四个“三统一”品牌的加盟巨头。
有了利益纠葛、双方关系瞬间亲密无间，杨家的大女儿归家省亲、又将前去长安的消息便在不经意间被李笃知道。
“贵府私事、我本不该多嘴。”李笃当即便拍着胸脯向杨家人保证：
“但长安是我家、内子恰在家中，大姐儿到了长安、保准宾至如归！”
于是乎蓁末便收到了亲随扈从快马加鞭送来的紧急密信，意思简单明了：一定要把杨家大姐儿当作祖奶奶一样伺候！
夫妻一体、蓁末立刻明悟这么做的缘由：杨大姐儿的妹妹名叫杨玉环、正在温泉宫中，此事万万怠慢不得。
一不做二不休、蓁末索性直接迎到了渭南，差一点就出京兆府。
沿途新丰驿、会昌驿、渭水驿、灞水驿、长乐驿皆包下整栋绣楼、安排精致酒席，长安城内如宁王府、都城驿、通义坊等处也都做了紧急布置，方便接到杨大姐儿后随机应变安排住处。
如此铺张的准备之下、杨大姐儿疲惫的旅途自然变得舒畅无比，蓁末下的功夫更是没有白费：
按照计划今日是要直抵长安城的，谁知遇上王忠嗣大军占道，蓁末带着杨大姐儿直接拐进灞水驿中。
如此一来，不仅有绝佳的位置看热闹、酒宴也一应俱全，当真是惬意无比、与外界那些狼狈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妹妹真是有心了！”
杨大姐儿的夫家乃是赫赫有名的博陵崔氏，多年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反倒是不像以往那么在意出身是否名门、几杯荔枝酒后拉着蓁末的手以姊妹相称。
不过这时、驿站中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音，那声音之大连相隔颇远的雅座都能听个大概、乐姬的丝竹管弦都遮盖不住。
似乎是有地位颇高的刁蛮妇人正在辱骂驿丞驿卒接待不周，言分明见到有酒菜流水似的端来端去、却敷衍她食材全无。
又过片刻，应该是驿丞实在应付不得、遣驿卒匆匆而来，歉意地言今日忽然人流爆满、询问是否可以匀出一些预定的酒菜。
这本也无妨，宴席琳琅满目、本就过剩得厉害，且蓁末预定宴席时用的乃是宁王府的名号，驿卒仍咬牙前来询问、可见对方是多么难缠的官宦人家。
冤家宜解不宜结、蓁末让秋娘去挑拣一下菜单，一桩小事就此过去，蓁末与杨大姐儿继续谈天说地，却不想方才那匀到酒席的女主人突兀寻来、径直推门而入。
这妇人自称姜氏、御史中丞韦坚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