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安邑周边风云变幻不停。
最早请愿的李大当家成为官府爪牙、带领盐户盐奴在安邑城南立下营寨，与监察御史在安邑城中拉出青壮组成的城防队伍构成掎角之势。
上师则在席卷解池沿岸之后、裹挟着庞大的队伍抵达安邑城西，面对着安邑的城防体系直皱眉头。
蒲州团结兵兵分两路，一路进抵猗氏、一路驻扎虞乡东北，在涑水南北两岸对安邑方向虎视眈眈。
且不说天下最重要的盐产地闹出这般巨大的动静对朝堂和民生有何影响，李笃便先遭不住了：上师派出的信徒在某一夜焚毁了安邑县廨粮仓。
菜鸟互啄就菜鸟互啄，你搞背后偷袭是几个意思？李大当家第二日就带马队袭扰了上师队伍、顺便往彼辈驻地的水井中投入几袋排泄污物报复回去。
一个不吃、一个不喝，看谁能熬过谁！
正常来讲水比粮食重要，上师明悟应该会首先移营向北靠近涑水、与团结兵接触，但李笃忘了一件事：
安邑周边多盐碱地、并不是产粮区，这意味着在十月下旬、这个天气渐渐寒冷的时节城中百姓并没有什么存粮，不仅无法供给城外李大当家、连自保都成为了难题。
商业城市孱弱的自持力暴露无遗。
可李笃真心不愿意向安邑背后的绛州求援，因为李御史正在日夜不停的同长安打着口水官司：
李御史一口咬定发生在安邑左近的骚乱是盐户与盐商因为纳税问题产生的冲突，性质上和关中常见的两村争水斗殴没有什么不同，朝堂不必大惊小怪、不日必将平息。
如此荒唐的言论世人一看就知道是胡扯，偏偏驿骑翻越中条山、绕行风陵渡去长安走了个来回之后，政事堂竟然认可了李御史的说法！
下诏申饬蒲州州司官廨言而不实、原安邑令贬至岭南，迁蒲州仓曹参军高集任安邑县令。
且命令监察御史与安邑县共同负责，在公平公正的基础上重新厘定当地户籍、确定税赋划分。
所以如今的安邑县是政事堂眼中的试点、周边各州县眼中的异类，不能示敌以弱、只能兀自强撑，那便只有去寻城中大族借粮了，譬如柳氏大宅应该有不少存货。
李笃带着由盐户和驿卒组成的卫队离去，其中盐户大多寻回了自己的家人、驿卒仍然指望李笃支付账目，因此都忠心耿耿。
眼看着手持刀枪、背负弓弩，甚至还身披两档甲的御史卫队消失在街角，留守城门处的县廨刀弓手各个吃味不已：“呸！安邑城什么时候成了泥腿子的天下？”
“明府被赶去岭南吃荔枝，咱们将来还能有个好？”
长吁短叹间，幸好有本地乡亲还惦记着大伙辛苦，一群男女乡亲用板车拉来了酒水吃食：
“哥儿们，墙上风大伤身、快来歇歇吃碗好酒。”
那打招呼的女子窈窕多姿、看得刀弓手们眼睛发直，纷纷打听这是城中哪个里坊中的娘子？自己明日就要上门提亲！
安邑城中柳氏大宅。
柳载带着妻、妾、大姐儿、大哥儿和二姐儿刚从花园散步返回自己的家，这是柳氏大宅之中一侧夹院内分割而出、属于柳载的一方天地。
方才花园中那楼阁华美、雕栏玉砌让孩子们目不暇接，苗圃精致、小桥流水让妻妾流连忘返：
“真想不到、家中竟然有这种神仙般的地方。”
这是家吗？柳载心中泛起丝丝苦涩，虽说情况比预料的好上许多、朝堂的监察御史抢先进城阻拦了盐奴，但自己一家在危难之时被家族抛弃是不争的事实。
“玩够了，快些温习功课吧。”
不想思考那些腌臜的事徒增烦恼，柳载取出启蒙的书籍、唤来年岁稍大的一双儿女，妻在一旁研墨、妾照料襁褓中女儿的同时在做着家务。
净土之中岁月静好，柳载向妻妾笑笑、挺胸收腹吸一口气、便要开始今天的讲义。
只是咣当一声巨响、小院的门被粗暴踢开，年幼的女儿哇哇大哭、稍大的儿女也都吓得躲进耶娘怀里。
柳载摔了笔墨：“欺人太甚！奴仆撒野竟然闯我家门！”
只是抬头一看、却见到一个温润如玉的郎君稍有些失措地站在小院之中。
李笃着实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柳家留守主人是这么一个状态。
其中大孩子也就罢了，如今幼童夭折率极高，襁褓中的婴儿受到惊吓痛哭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挥退随行武士、李笃上前挤出几个鬼脸，不仅没有哄好那孩儿、反而使她哭得更加厉害，李笃连忙示意柳载：不妨我们出去交谈？
“你是监察御史？”
“正是。”
柳载笑了，谁说我妾生的女儿就是贱命一条？这世上到底还是有人在乎那软糯可人的小生灵！
“御史登门定是索要物资，我懂！”
“要粮食吗？随便拿！要钱财吗？管事、宝库在哪里？！”
柳家管事一边慑于御史淫威不情不愿打开宝库，一边命人想方设法去往猗氏报信：载郎君一家果真是坏种！
百年世家大宅之中的钱财数量必然十分可观，不过一来柳家转移时带走了其中的精华、二来比之太仓出纳使那富可敌国的库房差距太大，莫说李笃了，奚屠通到处扒拉一番之后都表示不太看得上眼。
这让柳载心中一沉，虽然是慨他人之慷、但柳载如此大方的借花献佛必然有所求，如果不能打动人心则万事休矣：
“敢问御史是哪家子弟？”
实际上李笃心情好得很，原以为此行少不了一番威逼利诱、没想到如此顺利，且那库存粮草极多、能应付许多时日。
解决了燃眉之急、李笃便不吝和颜悦色：“柳郎无需顾虑太多，有事可以直言无妨。”
然而柳载方一开口、讲述出来心中郁事，便让李笃惊得一个趔趄：
“柳君是说，只因为有巫者言君面相贫贱，君家中便羞你辱你、要逼迫君出家为僧？”
“正是。”那柳载面色愤红、扶于膝上的手背青筋乍现：
“想我家中有妻妾子女，又苦读诗书二十载、正欲奔赴长安征战科场，如何能为僧为道、修习什么法术佛经？不如速死！”
“因此我必要分家独居，御史或可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