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言臣事君以忠，李笃忠吗？作为一个往视千年的人物、李笃自然不信君君臣臣这一套，哪个忠臣会在武德殿中找刺激。
但大环境下，若在边疆手中有没有三镇兵马？有没有地方财税？有没有官员任免权利？若在中枢搞不搞得定陈玄礼、压不压得住龙武军？都不行、那就最好老老实实的忠心。
忠臣首当其冲、不能献皇帝于不义，譬如眼下，挖西海池这个方案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杨谦提出之后便已经没有了回旋余地，总不能让天下人说皇帝爱园林甚过爱太仓。
挖吧，反正据杨谦所说开闸不必进入太极宫内，且清明渠乃是活水人工河、西海池的水放干之后还能再灌满，至多损失些湖中鱼虾罢了。
所幸这是在开元年间，道德观多多少少还讲些义之所至、道之所在，若是再往后一些年、天下皆为君王私产，忠心的第一要务就变成替上级背锅，那才属实凄惨。
太仓紧锣密鼓灭火的同时、通义坊中。
北城的烟和四方的鼓惊动了这片方寸之地，许多大街上的行人忙不迭的涌入坊内，让坊中街巷变得格外熙熙攘攘。
不过那烟柱也昭示了突发事情的性质，火灾嘛、木制建筑遍地的大城市哪个不曾遭遇几回？
反正烧不到这里，所以坊中百姓也不甚在意、还是看热闹的心态居多，三两成群聚在一起、在屋内屋外冲着天空指指点点，猜测着这次倒霉的里坊或宫殿名字。
脑筋灵光的商铺连忙将摊位摆至十字街上，不长的时间便赚的盆满钵满。
蓁末搬了把马扎坐在门外屋檐下、加入了街坊的闲聊队伍，且还提了一竹筐晒干的龙眼、即是桂圆来分享。
这可是个极稀罕昂贵的水果，产于遥远南方、贩卖至长安的数量少之又少，大多数街坊见都未曾见过、尝过之后各个一叠声地直呼：“甜！甜！甜！”
“户部的差事真是好！”
凡对邻里、李笃皆自称在户部当书吏，左邻的大婶儿上一个桂圆的核还未曾吐掉、便又捻起个剥壳，口中的话因为不停地咀嚼而模糊不清：
“我有个侄子、也写得一手好字，丫头，寻你家男人问问能不能也去做个楷书手？”
“痴心妄想，我可是见过你那侄子。”
一片桂圆皮打着旋飞来，左邻大婶儿头一歪便躲了过去，且听着某恶邻仍在揭短：“五大三粗如个军汉一般，哪似她家李郎、玉树临风才貌双全。”
“你说这话我一点不气，你就说说这坊中少年、谁能和李郎相比？要说气呀，你们看看这丫头、也是个神仙似的人儿，每每与李郎站在一起，诶呦、只羡鸳鸯不羡仙。”
左邻大婶儿又抓了颗桂圆，用那刻意压低却一点不小的声音继续追问：“不过丫头，你家李郎一个外乡人、怎么就能进那都省户部做吏？其中到底有没有甚么弯弯绕？”
“屁话，那弯弯绕会能告诉你？这都不知道呀、那就是没这个命，命里若无莫强求，你懂不懂？”
“就你懂，甚么叫莫强求？如今朝堂可是开了科举，东城我那弟弟住的坊中便有户姓王的邻居，多年前考上了进士状元！听说现在做着大官！”
“王维？”蓁末将马扎挪的挨着院墙，这样便可一边懒洋洋地倚靠着、一边听着故事。
日日耳濡目染、蓁末听李笃讲过许多本朝的传奇人物，譬如贺知章、譬如王维，甚至据说还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神仙不知身在何处、也正向长安行来。
“看看、丫头也知道，是姓王吧？”大婶儿哪里在意到底姓甚名谁、出自谁家，只确定了有这么一种类型的人物、便兴高采烈。
“那考上进士的都是文曲星下凡、神仙附体，你以为都跟你那侄子一样哦只会读书读书、就能考上进士啦？那天下进士还不是一箩筐？”
话音渐渐稠密、却没有多少蓁末说话的机会，邻居间的聊天嘛、一直都是这样的，短时间颇有意思、时间若长了直让人昏昏欲睡。
“姐姐、姐姐！”
由远及近传来的殷切呼喊将蓁末惊醒，同样是个风度翩翩小少年、提着个食盒小跑着过来。
“嘿，这不是坊正家的小子，又来啦？”
坊正老丈家的孙子，自第一眼见到蓁末便被迷的五迷三道，坊正老丈打过、街坊邻居笑过，却依旧是日日神魂颠倒，不过李笃不在意、与李笃一同长大的蓁末也不在意，美丽啊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姐姐昨日送了我些吃食点心，今日家中做了五色饼、专门送给姐姐尝尝！”
坊正家的孙子蹲在蓁末面前，也不管昨日那些点心有何缘由、反正都揽在自己身上，然后气喘吁吁地打开食盒、露出盘精致的糕点。
“作孽咧，闫家小子！”左邻大婶儿咬着牙花捏出个莲花指戳着那坊正的孙子：“你怕是瞒着你大父偷出来的吧？好好的点心、颠都颠散了形，让你这小姐姐怎么吃？”
“就是啊，还专门挑拣她家男人不在时来，若不是我们、岂不是坏你姐姐清白？”
这闫家小子唤作闫玉、却也是个厚脸皮的，小心翼翼端出那五色饼、仔细看看，大松了口气：
“瞎说，分明好好的，这形状一点没变、一样好看！”
“好好，我收下啦！”蓁末接过那五色饼，先从筐里捧了把桂圆递给闫玉，又喊来厨娘、盛一盘玉露团来作为回礼。
“啧啧，你瞧瞧、这才是富贵人家的礼数，你那侄子想要上进、需得学着点。”
邻居们的话题飞快地扭转回去，坊正的孙子闫玉悄悄挪到逆光的位置好看姐姐那美丽的侧颜。
反正今日城市戒严，自家坊正大父可腾不出一点功夫，姐姐的夫君也回不来，能有许多许多的时间享受这好时光。
蓁末也不管他，依然听着街坊们谈天说地，不多时、望着那天上的烟，大家猜测起彼处的火势发展如何，这时闫玉便能提供来自坊正处第一手的新闻，譬如防火铺又请求增援啦、坊中的几辆水龙车都被调走啦等等。
“你这小子、何必总纠缠你这姐姐？我家闺女可能看上？若看上了回去同你大父说、明日就来提亲！”
火力果然都被闫玉吸引了过去，蓁末开心地活动下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只是眸角余光忽然瞟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街上游荡：春草、这杨慎矜家的丫鬟又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