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梨园位于长安城景曜门以北，当李笃赶至此处时、提前收到消息的辛云京已经带领一队金吾卫在此等候。
“牛仙童先与信成公主一同进入宫城，天黑暮鼓落下之后经过太仓、由城北夹城进入禁苑之中。”
从牛仙童的行动轨迹来看、目的地应该相同，显然是从长安令韦坚处得到的梨园信息。
古往今来消息贩子当真是无处不在、可恶至极地撺掇着类似自己这样的良善之人赴汤蹈火。
时间相隔不久、李笃便不耽搁，手持御赐仪刀、景曜门处右监门卫将军自然开城放行。
穿过那深邃的城门孔洞之后回头一望，巨大门楼之上那数层箭孔射窗今夜皆点亮烛光、宛如金光照耀佛龛，让人心神不由颤动、恍然觉悟已然与众不同身在禁苑之中。
带队前行，可惜赶到梨园之时此处已然人去楼空，梨林宫殿之中寻找到留守的宫人询问，得知寺人伶人刚刚离开不久。
只是今日禁苑之中宫人往来调动频繁、比预想更为夸张，且多数向东行进、汇集去太极宫城，那一队队宫人在黑夜之中低头疾行、仅仅在排头处掌一盏风灯，极难辨别身份容貌。
这便麻烦了，队队宫人皆有重任在身、根本不可能叫停进行甄别，茫茫禁苑宫城何处去寻牛仙童与刺客踪影？
“派人前去各处城门看守如何？”
辛云京提出自己的建议，禁苑与宫城之间相隔夹城及数座门楼，任谁也无法绕过，只要行动快些、广撒网必然能有收获。
李笃立刻否决：且不说能否赶到刺客身前，就算是堵住了，难道要在千秋佳节前夜，在宫城城门处大庭广众之下激战一番、大开杀戒？
辛云京没好气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刺客的目标必然是皇帝，我等径直赶去皇帝寝宫、在必经之路上堵截。”
“哈，你知道陛下今晚宿在哪处宫殿？”
宫城之内大小宫殿何止百座，今夜那殿堂楼阁处处华灯高照、去何处知晓皇帝行踪？
在禁苑宫城之中行动、众人不可避免紧张万分，譬如辛云京不停地擦汗、显示出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不过这事李笃真有些想法：
皇帝住宿寝宫、用水用物皆与众不同，若是在兴庆宫时自然会每日提前布置妥当、万无一失，但此次移驾太极宫过于仓促、内侍省和掖庭宫准备时间必然不足，大概率会留下蛛丝马迹。
说起来、这灵感还来自于昨日与辛云京吃饭，彼时辛云京夸赞那食肆使用的昊天观泉水，但李笃却知道昊天观泉水几乎尽数供应皇宫，彼时心中存了寻找机会奚落辛大的念头、因此记在了心中。
“昊天观一眼泉水产量何其多、你确定只有陛下享用？”
这话问的……李笃总不能告诉辛云京皇帝酷爱和寿王妃杨氏在温热泉水之中沐浴嬉戏的宫廷秘闻吧？这以后那号称泉水煲制的羊汤还怎么喝？总之去查水车踪迹便是。
这便好办了，无论是内侍省还是掖庭宫的水车入宫，都不穿越皇城百官衙署、而是向北绕行禁苑，不仅城门处会有记录、道上通行宫人对车辆必然也记忆清楚。
事情极其顺利，很快李笃便打听清楚：
今夜的水车皆驶向后宫甘露殿东北东海池畔某处别宫，那里距离凌烟阁很近，想必皇帝是想在今夜邀开国群臣一同欣赏自己的浩瀚功业。
只是黑夜之中后宫难入，哪怕李笃拿出御赐仪刀、玄武门羽林军也拒绝放行。
眼看争执不下、羽林军遣人寻来了李笃的老上司亲府郎将马处仙，马处仙做主安排了寺人及一队羽林军带领千牛备身李笃进入后宫。
至于辛云京便只能带着金吾卫到羽林军兵营歇息等候。
沿赤红宫墙前行许久，忽然可以见到那东海游池畔，有别宫雕栏玉砌、精美绝伦，月色光芒和宫室灯火的共同照映下、那别宫殿门一侧似乎有不少甲兵聚集。
李笃心中稍稍吃惊：自己到底是迟到了些，但显然贼人未能得逞。
知内侍省杨思勖正阴恻恻站在龙武军甲士之中，听闻李笃到来，转身一看、桀桀轻笑：“千牛备身快上前来。”
“贼子可笑、自不量力，强弩攒射、抵抗不过弹指光阴。”
李笃越过人墙，只见十数名寺人装扮刺客尽数倒在血泊之中、只余下牛仙童被羁押一旁。
可笑一切阴谋诡计、兜兜转转丝毫敌不过甲兵坚利。
李笃正要开口恭维杨思勖几句，便见这老太监浑浊双眼中有精光闪动、命人将牛仙童带至身前，对李笃道：
“听闻你与他有些恩怨，我这厢便替你了结，这贼子曾称自己有赤诚心肝，便由你将他开膛破肚、看看那心肝到底是什么颜色。”
牛仙童闻言浑身战栗、猛烈挣扎，只可惜口中塞有涩木、只能呜呜呻吟不止，李笃却也是毛骨悚然：开膛破肚、就在此地？
刺王杀驾在任何时代都足够耸人听闻，李笃能够理解自己需要再次证明忠诚，但是这手段未免太过于酷烈，且不审一审幕后黑手吗？譬如是谁向牛仙童提供的刺客信息。
杨思勖却不回答李笃的问题，径直命人取来木架、将牛仙童绑缚牢固，递给李笃一把尖刀，且好心的用笔在那肋骨之间竖画一道细线：
“勿要下刀太深、那会让血污喷洒满身，就沿着这里破开肌肤肉体，然后用撬杆掀开骨排、便可以看到心肝。”
活取？李笃感到胸腹之中有一股浊气翻腾上涌，幸亏今天整整一日操劳辛苦，除去朝食几乎滴水未进、吐无可吐。
咬紧牙关、抬手下刀，杨思勖贴在一旁贴心指导：此处深了、这处歪了，如同魔音贯耳，又果然刀过之后血如凝珠、滴滴而落，比较莽汉乱砍宛如艺术。
及至撬开胸骨，看到那跳动的心脏隐藏在透明的薄膜之下、粗大的血管之间，李笃终于坚持不住、扑进一旁绿草红花中不停干呕，丝毫没有快意恩仇。
杨思勖将手探入胸腔把玩那仍在跳动的心脏几息，桀桀的笑声再次响起：宁王一家皆在武德殿中，你可以从夹城绕行前去团聚。
瞬息之间、李笃毛骨悚然，皇帝不仅处心积虑在此设下埋伏、又不知道在什么时间将自己全家接进了皇宫，若是刚才自己没有下手、那会迎来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