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的湖岸旁,八月末的阳光褪了暑气,斜斜铺在涟漪上,碎成银鳞。
垂柳梢头泛着浅金,垂绦扫过水面,随风荡开层层涟漪。
风里混着青草晒暖的焦香,和晚开蔷薇的甜腻,湖水漫过青石板堤岸,远处几棵老柳树正飘着新芽,和记忆里那年野炊时一样柔软。
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总把情感锁在怀表盖里,但爱德华·考珀却是个异类。
这位在议会里铁腕推行土地改革的自由党议员,回家时总会把公文包搁在玄关,蹲下来替小儿子系好歪掉的领结。
西奥多记得他掌心的温度,那双手既能在议会长桌上敲击法案,也能细心替他拍去衣服上的灰尘。
眼前这片柳影婆娑的湖畔,正是童年野炊的旧地。
那年西奥多刚满十四岁,听见保守党家庭的高年级生在走廊里辱骂父亲道貌岸然和尸位素餐。
第二天他就带着拉丁文课的几个朋友,在操场角落用书包带捆住了那个男孩。
当校工抬着人去找训导主任时,西奥多袖口还沾着对方鼻血染湿的草屑。
这场少年人的斗殴意外成了政治筹码。《晨间纪事报》用整版篇幅渲染“自由党后代捍卫改革理想”,配图是西奥多站在教室窗前的侧影,领口还沾着草屑。
议会里的保守党人借机攻击爱德华教子无方,却反被他在质询时呛声:“至少我的儿子知道何为信仰和忠诚,不像某些阁下的公子,只会在温室里学舌。”
而支持率民调显示,爱德华在南部工业区的支持率飙升17个百分点,这事后来成了自由党报纸的头版故事。
爱德华则是在事后的一个周末,买来银餐具的野餐篮和用具,带着全家到湖边烤肉。
西奥多还记得烤肠在铁架上滋滋冒油,弟弟追着蒲公英跑时摔进了草丛,父亲笑着用手帕擦去孩子膝盖上的泥,湖面的风掀起他的呢子大衣,像展开一面温柔的旗帜。
只不过“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仍旧是“春风不改旧时波”。
西奥多长叹一口气,带着兰德回到了考珀家的公馆。
在伦敦的这几个月里,西奥多和同为共济会的威尔士亲王表达了亲近,也参加了几场宴会。
在与一个军工厂的股东交谈的过程中,西奥多想起了几位军火设计上的人才,说实话,西奥多只了解赫赫有名的那几位。
海勒姆·马克沁、约翰·勃朗宁、雨果·施迈瑟,以及米哈伊尔·卡拉什尼科夫。
感谢记忆力加强后的脑子,虽然没有系统,但是这也算是穿越福利了。
在这四人中,后面的两人尚未出生,对于马克沁,在纽约的那一段时间西奥多还有所耳闻,据说曾与爱迪生在碳丝电灯的专利和纽约市的照明投标上竞争,但接连失败。
爱迪生和摩根家族用丰富的商业经验打击这位商业对手,逼迫他卖掉了公司,从此以后马克沁便不知所踪。
西奥多多次寻找他也一无所获,唯一的线索便是原历史,他会受雇于美国电气公司,在巴黎的电力博览会上,负责展示电动压力调节器等电气设备。
这简直是对人才的浪费,西奥多愤愤不平,在宴会后立刻给远在巴黎的吉米哥哥发去电报,让他不管开多丰厚的条件,都要把这个人挖过来。
而西奥多也没让吉米弟弟闲着,在寻找莱特兄弟的同时,也发去电报,让他在犹他州寻找约翰·勃朗宁。
反正温彻斯特公司最后也没投资勃朗宁,与其把这个人才给比利时的FN公司,让他们起死回生,还不如给西奥多伯爵老爷。
据说勃朗宁是位不知疲倦的大师,从七岁开始学造枪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休息,最后在设计室研究一款自动手枪时寿终正寝。
这是多么完美的牛……不是,枪械大师。
将这两位收入囊中,将来围绕着他们构建机械团队和公司,既然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必然从自由走向垄断,那么在这个英国尚未形成军火垄断的时间点,为什么不能是他先行垄断市场呢。
但现在的问题是,西奥多没钱去办军火厂,也不能去办。
这话听起来有点滑稽,他,西奥多,埃尔多拉伯爵,昆士兰的土地部部长,昆士兰最大铜矿的矿主,居然没钱。
但是军工厂的投入实在是太高了,两条核心设备的生产线就占据了二十万英镑,厂房配置和配套设施约三万英镑。
招募军工厂熟练工人、英国工程师、皇家兵工厂技术顾问的年费、管理团队和本地劳工培训的薪酬。
还有专利支付和维护、政府审批与监管、安全和保险、宿舍和食堂的费用。
整个昆士兰都没有大型的铁矿,只能从南澳大利亚铁三角进口,原本西奥多寄予厚望西澳大利亚铁矿上,但那现在还是一片荒漠,航运费用和开采成本会远远大于从南澳大利亚进口。
这还是铜矿他可以自产自销,土地也不用他操心的结果。
而不能则是因为现下昆士兰还不是1901年那个联邦国家,他还是英国庞大殖民地的一部分。
英国放在整个澳洲的兵力丝毫不多,不过是几千人,但若是不以为意地铺设军工厂,结果就会是像去年的新南威尔士总督一样,被伦敦撤职。
况且英国从不以陆军称雄,海军舰队徘徊在印度洋上,随时能让澳洲成为一座孤岛。
……
身后汉森通报:“阁下,张伯伦先生到访。”西奥多抬眸,旋即起身迎向这位殖民大臣。
“右阁下突然莅临,令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他欠身寒暄。
张伯伦目光掠过考珀府的胡桃木护壁板,在爱德华议长的肖像上短暂停留。“听闻阁下不日将返回昆士兰?”他直入主题,在皮质扶手椅落座。
“确有此意。”西奥多示意汉森上茶,“土地部长久离职守,于公于私皆不妥。”
铜匙轻叩瓷杯的声响里,张伯伦呷了口红茶:“威廉首相执政已逾一载。”他指尖摩挲杯沿,“我感激他的组阁之邀,但近来诸事……”喉结微动,“恐怕有些妥协过头了。”
西奥多不动声色:“阁下指的是……”
“太多了,爱尔兰自治,殖民地关税,还有那份该死的《比勒陀利亚协定》”张伯伦放下茶杯,杯碟相撞发出清响,“有些东西,不该拿来交易,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