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起时,两人返回营地。篝火已重新燃起,贵族们围着火焰举着酒杯交谈,几名土著少女正在表演传统的火舞,她们的赤脚踩在余烬上,扬起细碎的火星。
“诸位!”阿尔弗雷德王子的声音盖过喧嚣,吸引他人的注意。
“今天,我们狩猎了野兽,更要见证一个新的时代——阿尔弗雷德矿业信托基金正式成立!”王子的表情热切:“为基金的成立欢呼喝彩吧!它将为昆士兰的发展注入新的动力!”
那神情仿佛一个传销头子,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掌声。
西奥多注意到几位老贵族交换眼神,嘴角挂着客套的微笑,表情却有些僵硬和不满,最终嘴角也拉平,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欢呼的人群。
王子却仿佛没看见这些微妙的表情,继续大声说道:“考珀子爵证明了他对王室的忠诚!将作为我的代理人管理基金,他的决定即代表王室意志!”
掌声陡然变得热烈,甚至有几个人吹起了口哨。
西奥多鞠躬致意,目光扫过人群,看见约书亚秘书长举杯向他示意,杯中的朗姆酒映着篝火,泛着琥珀色的光。
土著少女们的火舞进入高潮,她们的脚踝上系着的贝壳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贵族们的欢呼声混在一起,如同一场荒诞的狂欢。
……
次日清晨,薄雾像轻纱般笼罩着莫顿湾。
西奥多在帐篷外擦拭猎枪,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名王室侍从骑马驰来,向他致意道:“考珀子爵,王子殿下有请。”
帐篷内,阿尔弗雷德王子背对门口站着,手中握着一封展开的信纸。阳光透过帆布的缝隙,在他肩头投下一道明亮的线条。
“女王的信。”他的声音平静的可怕,“她听说了我插手土地部和铜矿的事。”
西奥多有些暗自心惊,这距离议案通过才多久,一时间沉默不语,目光下移,落在王子脚边的行李箱上:箱盖敞开着,露出叠得整齐的制服和那枚蛇形钻戒。
“她指责我‘滥用王室特权’。”王子忽然转身,西奥多这才发现他眼眶微红,“但又说“想念外孙们的笑容”,希望我能带家人回温莎过圣诞。”
“甚至还提到了我小时候的几件趣事。”他冷笑一声,将信纸揉成一团,“多么精妙的平衡,不是吗?母性与君权的完美融合。”
帐篷外,一群海鸥发出尖利的叫声。
王子掀起帐篷,走到海滩,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你知道吗,子爵?”他的声音轻得像温柔的海风。
“我十岁时,父亲教我射击,当时第一颗子弹打偏了,他告诉我说‘阿尔弗雷德,王室成员永远不能失手’。”他停顿片刻,眼眶越发红的明显。
“但现在我终于明白,父亲去世以后,有些子弹,恐怕永远无法射中目标了。”
西奥多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他看见王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金纽扣,虽然言语中倔强失望,脸上却还是带着些眷恋和不舍。
“我今晚就走。”王子忽然转身,招呼附近的侍从过来,“基金的事,暂时交给你。我会留下几个人协助你。”
“子爵啊,记住——”他直视西奥多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女王的温情是蜜里的毒,别被它迷惑。”
这话倒更像是在提醒他自己,西奥多一时之间也承担不起女王的温情,这个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大的黑锅。
这都是什么事啊,西奥多回去的路上暗自担忧,自己这个小角色不会被女王炮灰掉吧……
但想起王子赋予的重任又有些安心,总归咱现在也是有靠山的人了,女王也不会直接对咱出手,然后继续破坏她那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吧?(大概)
黄昏时分,王子的马车停在狩猎场入口。送行的贵族们排成一列,纷纷鞠躬致意。
阿尔弗雷德王子则是穿着深色旅行外套,戴着宽边礼帽,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神情。
“殿下,一路顺风。”西奥多走到马车前鞠躬,递上一个皮质文件夹,“基金的首批财务报告,已按您的要求整理完毕。”
说完微微迟疑了一下,又递上一个丝绒礼盒:“殿下,这是为您的归程准备的小礼物。”
王子接过文件夹和礼盒,手指在文件封面上轻轻叩击,打开了礼盒。
里面是一个机械怀表,表盖呈双面设计。
正面:浮雕女王的眼神威严中含一丝柔和,边缘环绕王室蔷薇花饰,下方微雕小字:“Epluribus unum”拉丁语译为“合众为一”,
背面:浮雕王子穿海军礼服的侧面像,背景刻恒河号战舰的轮廓,上方刻海军箴言:“England expects that every man will do his duty.”(英格兰期盼人人都恪尽其责)
王子礼帽下的表情显得更加难过,“西奥多,你这个混蛋!”愤愤然的留下了一句就招呼着马车夫赶紧开车。
西奥多心中的不安却彻底消失,只听得在马车启动前,王子扔下了最后一句话,“我会把这个给母亲看看的。”
马车启动时,雾气渐渐变浓。西奥多望着马车消失在雾中,脸上的笑容却是遮也遮不住。
兰德抱着幼年考拉,缓步来到了他的身后。
幼年考拉发出低鸣,他回身看去,考拉已经没有了昨天听见枪声的惊慌失措,给了他一个可爱的歪头杀,又伸出爪子想去抓他的腰带。
西奥多摸了摸它的头,抬头望去,只见树叶间露出一角灰蓝色的天空,宛如王子镜片后雾蒙蒙的眼眸。
返回营地的路上,他路过昨晚的篝火堆,灰烬已冷却,只剩下几块焦黑的木炭。
土著少女们正在收拾道具,她们的贝壳脚链在沙地上拖出细痕,很快被海风抚平。
远处,莫顿湾的潮水开始上涨,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低沉的轰鸣,为这场短暂的王室访问敲响尾声。
“要下雨了。”兰德忽然开口,指向海平面翻涌的铅灰色云团。西奥多抬头,看见最后一丝霞光正从王子离去的雾道上淡去,宛如被海风轻轻擦去的油彩。
营地支起的帆布帐篷在风中轻晃,像一群沉默的贝壳。
西奥多走回自己的帐篷,油灯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投在帆布上,映成成模糊的剪影
雨声渐密,打在帐篷顶上沙沙作响,西奥多吹灭油灯,躺进睡袋时听见了远处传来低沉的汽笛声。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篝火旁闪烁的酒杯、火舞少女扬起的火星,王子隐于帽檐下别扭的神情,还有幼年考拉歪头时,那双倒映着蓝天的褐色眼睛。
潮水退去的清晨,西奥多站在礁石上,看初升的太阳将海面染成鎏金。
考拉趴在他肩头,爪子无意识地抓着他的领巾。
远处,几个土著少年踩着浪花奔跑,他摸了摸胸前的怀表,转身走向营地,靴底碾碎了沙地上最后一点昨夜的残灰。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咸涩的海风与温热的晨光。
而关于那场短暂的王室狩猎,也只是像退潮的海水一般,在昆士兰的沙岸上只留下几枚发亮的贝壳,供后人在某个闲适的黄昏中拾起时,讨论着西奥多总督崛起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