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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回来,朱瞻壑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他知道,说服皇爷爷朱棣的核心,便是那个石破天惊的构想——“以商养航”。

他摊开一张张雪白的宣纸,提笔试图将这个构想落于笔端。

然而,真正动起笔来,他才发现,这远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我去,想当个CEO也没这么容易啊!

朱瞻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眼前写了又划掉的几行字,心中疯狂吐槽:

这又是股权分配,又是风险控制,还要写公司章程……

我这点后世的皮毛知识,说起来头头是道,真要变成符合大明律法和商业惯例的条文,简直是处处掣肘!

如何筛选有实力的商人,防止滥竽充数?如何制定一个既能让朝廷满意、又能让商人有利可图的利润分成比例?如何在茫茫大海上,规定双方的权利和义务?若是在海外与土著发生纠纷,甚至火并,又该如何处置?

每一个问题,都牵涉到大明的律法、税制、商业惯例,甚至军事管辖权。

这些,都不是他一个“海外归来”的皇孙,拍拍脑袋就能解决的。

他曾去农庄,向经验丰富的袁直请教关于大明商会的运作模式。

但袁直一生务农,于此道知之甚少,只是凭借自己的人生经验,郑重地提醒他:

“殿下,与商人打交道,不同于与农人。

农人质朴,求的是风调雨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商人逐利,求的是一本万利,算计之心,无孔不入。

与他们定约,须得字字谨慎,否则一个不慎,便会被他们钻了空子,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袁直的话,更坚定了朱瞻壑寻找一位真正专家的决心。

必须找个精通大明经济和律法的大佬当顾问才行。可是,找谁呢?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个朝中大臣的身影,又被他一一否决。

那些人,要么与东宫关系匪浅,要么就是他父亲的酒肉朋友,都难堪大用。

最终,一个须发花白、神情严肃、仿佛谁都欠他几百万两银子的老者形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户部尚书,夏原吉!

这个念头一出,连朱瞻壑自己都吓了一跳。

夏原吉可是之前在朝堂上,旗帜鲜明地反对下西洋的“保守派”领袖。去找他?岂不是自讨没趣?

但转念一想,朱瞻壑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对!就是他!

他猛地一拍桌子,夏原吉虽然反对下西洋,但他反对的是“劳民伤财”、“国库空虚”的下西洋。

如果能让他看到,自己的计划能为国库带来巨大的、源源不断的收入呢?

他知道,夏原吉是整个大明最懂钱、最懂经济法度的人,也是一个真正将国家利益放在首位,清廉到近乎刻板的纯臣。

这样的人,或许固执,但绝不会被派系之见蒙蔽双眼。

只要自己的计划真的能“利国”,他就有可能被说服!

对付这种老臣,得顺着他的毛摸。他最恨国库亏空,我就让他来当这个“大掌柜”和“监察官”,把国家的钱袋子牢牢抓在他手里,看他动不动心!

打定主意后,朱瞻壑不再犹豫。

他将自己那份还很粗糙的草案仔细整理了一番,第二天一早,便再次乘坐马车,来到了户部衙门。

这一次,他不是来要钱,而是带着一份在旁人看来如同“痴人说梦”的计划,前来“请教”。

还是那间简朴的公房,还是那位埋首于堆积如山公文中的夏尚书。

听到通报,夏原吉抬起头,看到是朱瞻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严肃。

“汉王世子殿下,今日前来,又是为何?”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戒备和冷淡:“若还是为了下西洋之事,老夫还是那句话,国库无钱,殿下不必再费口舌了。”

“夏尚书误会了。”

朱瞻壑恭敬地行了一礼,将手中的草案双手奉上:

“小子今日前来,非为请求您支持远航,而是小子昨夜苦思,草拟了一份关于‘以商养航’的章程,自觉其中关于财税监管之处,疏漏颇多。尚书您乃我大明财税第一人,小子斗胆,想请您斧正一二。”

他姿态放得极低,直接将夏原吉捧到了“权威”的位置上。

“哦?”

夏原吉有些意外,他接过那份草案,本想随意翻翻便打发了事,但当他看到草案开篇那句“设皇家远洋商会,引天下商贾之资,通四海万国之利,所获之益,七归国库,三归商贾”时,他那锐利的眼睛,猛地一凝。

“七归国库?!”夏原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

“正是。”

朱瞻壑诚恳道:

“小子以为,此事若成,于国于民,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其中如何监管商人,如何征缴税赋,如何防止他们虚报货物、偷逃关税,小子年轻,思虑不周。故此,特来向尚书请教。

如何才能确保,所有海外之利,都能尽数归于国库,而不是流入私囊,真正做到利国而不损民?”

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夏原吉的心坎里。

他最恨的是什么?就是国库的钱被人白白浪费,或是流入私人的腰包!

他那“铁算盘”的本能,瞬间被激发了。他不再理会朱瞻壑,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了那份草案之中。

公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夏原吉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他那支朱笔在上面不断圈点、批注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清晨到日暮,两人竟在公房内,就着这份草案,展开了一场长达数个时辰的激烈辩论。

“殿下所言‘保证金’制度尚可,但数额如何厘定?太少,则不足以约束商人;太多,又恐无人问津。”

“利润审计,如何进行?海外贸易,账目繁杂,若无专人随船监督,他们只需在账目上做些手脚,户部便无从查起!”

“还有这税率!殿下所言的‘浮动税率’是何道理?税率岂可轻易变动?当以稳定为上!”

夏原吉以他数十年管理国家财政的丰富经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朱瞻壑草案中的多处不成熟之处。

而朱瞻壑,则不慌不忙,将自己那些超越时代的经济理念,一一拆解,用夏原吉能理解的方式,娓娓道来。

“尚书明鉴。所谓浮动税率,是指根据贸易商品的不同,以及航线风险的高低,来制定不同的税率。

比如,丝绸、瓷器这等利厚之物,税可略高;而粮食、木材这等利薄之物,税可略低。如此,既能保证朝廷收益,又能鼓励商人贩运我大明急需之物资。”

“至于审计,小子设想,可由户部、都察院、锦衣卫三方联合,派出审计官,随船监督,三方账目相互核对,若有差池,则三方连坐!谅他们也不敢轻易作假!”

……

这场辩论,与其说是朱瞻壑在请教,不如说是两种不同时代经济思想的碰撞。

夏原吉从最初的挑剔和质疑,渐渐变成了惊讶和好奇,最后,甚至是被朱瞻壑那些闻所未闻却又似乎极有道理的构想所吸引,完全投入到了这场“学术性”的探讨之中。

他发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孙,脑子里装的东西,简直是个无底洞。

他提出的这个“远洋商会”模式,如果真的能像他所说的那样监管得当,那对于大明来说,将不仅仅是开辟了一条财源,更是将整个帝国的商业和海洋贸易,都纳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严密的掌控体系之中!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夏原吉苍老而专注的脸上。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对朱瞻壑的看法,又深了几分。

“殿下这份章程,”

夏原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不再有之前的冷淡:

“关于财税的部分,依旧是漏洞百出!拿回去,按照老夫刚才说的,重新修改!一条一条给老夫改明白了!改好了,再拿来给老夫看!”

他最终,还是没有松口说支持下西洋。但他这句话,却已经表明,他愿意以自己的专业知识,来帮助朱瞻壑完善这个计划。

他,已然成了朱瞻壑这个庞大计划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技术顾问”。

朱瞻壑心中大喜,知道自己今天这步险棋,走对了!

他恭敬地起身,长揖到底:“多谢夏尚书指点!”

就在他准备告辞之时,夏原吉却又叫住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另一个问题:

“殿下,你这章程,光有财税的条条框框还不够。

你如何招募那些家财万贯的大海商?你可知他们的所思所想?

此事,你得去问问真正的‘海龙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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