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稠得化不开。沉得像灌了铅。
夏龙武觉得自己被按死在了一口烧化的铁水棺材里。眼皮重得像压了两扇磨盘,硬扯开条缝,啥也瞅不见。不是光灭了,是脑壳子里那块东西跟着熄了。胸口那点儿玩意,那颗裹了紫黑光的邪乎种子,搏动的劲儿都没了,就剩点死灰似的余热贴着心口窝焐着,冰一阵烫一阵。他连喘气的力气都榨干了,喉咙里就吊着丝儿气,像破风箱卡了死老鼠,扯一下都带着锈渣子味。
脑子浑成了锅热糨糊。一股子邪劲儿像发酵烂的豆渣,混着点烫骨头的火气,顺着心口那点破皮烂肉慢慢往上洇。不是自个儿的劲,是外边那个老窝,那片在头顶上压着的死菌子窝,透过铁皮壳子渗下来的那股子粘腻劲儿,像湿了水的烂棉絮,裹着他那点将熄未熄的灰星子,又湿又沉地搓弄,一下一下,想把它给重新捂出火来。
“动…动起来…”一个混着铁锈和烂泥浆子味的含糊念头,混在这湿腻的暖乎气儿里,丝丝缕缕往他脑仁缝里钻。不是他自己的声,是这窝子底下的烂泥堆在催命!
夏龙武舌头根子发僵,想啐一口,可连掀嘴皮子的劲都攒不到一块儿。浑身上下早打烂了架,左腿像拖了根冻透的铁桩子,半截右胳膊空落落的使唤不了的地儿,剩点破烂皮肉裹着骨头茬子,连疼都木了。胸口塌下去的那块像个掏空了的灶膛,窟窿眼里就扒着那颗邪种。
那股湿沉的外力没停。菌子窝渗下的暖腻气儿混着铁壳子底下沤出来的血腥腐臭味,缠上了邪种那点死灰,不疾不徐地搓揉。夏龙武胸口那片陷进去的疤皮底下,那点子凉透的紫黑光晕,像块死炭被潮气闷着了,竟真又浮起层雾蒙蒙、湿漉漉的惨青微光!光一起,那邪种猛地蹦了一下!
咚!
闷得砸心口!
夏龙武嗓子眼那点气差点给砸出来!
也就在这一蹦的瞬间!一股邪火混着剧痛,像是油锅里猛地泼进一瓢滚水,顺着那硬被搓热乎的筋脉,唰地烧遍了他半死不活的烂身子骨!
“呃啊——!”喉咙里一股腥甜硬生生撞上来!堵得他眼前猛地一炸!五颜六色的碎光点子乱迸!
疼!不是原来骨头碴子戳着肉那尖利利地扎,是闷在锅里炖烂了的钝痛!从心口那瘤子似的地方开始,混着邪种憋闷跳动抽的疼,搅着被硬搓热乎了又烫又憋的气,像烧化的铅水灌进他干涸的经脉里!烫得每根骨头缝里的麻筋都在抖!
脑仁子里更是翻江倒海!刚还粘稠的死沉一下被这股邪火烧穿了!无数个沾满血污泥浆的破碎重影——“砰”一声铁壳砸落的闷响…半截溅着血滴子崩飞的人腿…一条沾满绿浆烂在树根缝里的断胳膊…还有个白惨惨扒拉着壶盖的小手爪子…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混着滚烫的邪劲冲得他太阳穴突突乱跳,针扎似的疼!
嗡!!!
脑子里像是炸开个闷炮!沾血粘泥的画面碎片里猛地冲出一片冰寒刺骨的幽蓝!蓝光裹着一个沾满污秽的碎晶体尖角!尖角下面紧贴着一小缕在黑暗里幽幽颤着的紫红血丝!
那点混着黑泥巴的血丝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滚浆糊似的意识上!
“啊——!!”一声炸了肺的干嚎堵在牙关里!全身被这冰火两重天激得筛糠似的哆嗦起来!僵死的筋肉像被通了电的破布口袋猛地抽抽!后背死顶着泥地的皮肉被硬搓得生疼!
咔吧!
胸口那片烂疤底下,有根冻僵了的小骨头被这猛一抽筋硬生生扯错位了,细微的脆响混着针锥般的剧痛狠狠攮进脑壳!逼得夏龙武眼皮子猛地弹开了!
眼珠子干涩得跟塞了把沙子,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瞪了半天,眼前还是一片死黑。只有胸口那块陷下去的疤皮底下一片湿漉漉的惨青光晕,如同渗了水的墓砖苔藓,顽固地贴在那里,一下、一下,微弱搏动。
嗡——嗡——
一股沉重如同巨物碾过湿泥地的粘腻震动,贴着压在头顶的铁皮壳子,慢吞吞地爬了过来。整个铁壳底下的小窝随之微微起伏,后背上冰凉湿硬的泥浆跟着起了涟漪。
不是自己抽的!
是外头那东西!那压塌了半个锅炉房的菌子老窝!动了!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粘稠的、如同刚揭开腐败尸棺的浓郁死甜腥气,无视厚实的铁壳和湿泥的阻隔,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渗透下来!
这气味如同跗骨之蛆,沾上皮肤的瞬间,竟让夏龙武浑身的剧痛和燥热的邪气都停滞了一瞬!像是被这死甜腻味冻僵了血液,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粘滑感。
更诡异的是!
胸口那片惨青的光晕像是嗅到了腥味的饿鬼!骤然间亮了几分!搏动的速度猛地加快!咚咚、咚咚!如同两颗挨得太近的心脏在狭窄的胸腔里疯狂抢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饥饿和贪婪的纯粹意念顺着那死甜腥气飘过来的方向,被邪种疯狂吸扯着,硬生生从夏龙武残破的经脉里挤了进来!
这感觉……像是有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血管往他心窝子里钻!
“呃……”夏龙武喉咙里堵着那口腥甜淤血,被这粘滑阴冷的意念冲得几乎窒息!脑子里那点翻腾的火气和烧灼感瞬间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麻木,仿佛连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感觉都被这片死甜腻味强行裹走,替换成菌巢纯粹的贪婪吸食!
邪种跳得更欢了!贪婪地汲取着透进来的“养分”,原本仅仅停留在胸口的惨青光晕竟顺着断折的肋骨、撕裂的皮肉边缘,开始丝丝缕缕地向外延展!那光芒所蔓延之处,皮肉下那些焦黑干瘪的坏死的组织如同被投入了腐蚀性极强的死水,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变得更加灰暗枯萎!如同被无形力量加速抽干了残存的生机!
而这加速的枯萎和死气,又成了邪种壮大自身、延续搏动吞噬的“燃料”!
就在这邪异吸食达到一个小高潮时——
噗通…扑通…
隔着厚重的废墟压顶,那阵原本遥远缓慢如同地心鼓动的心跳声,陡然变得沉闷、粘稠!像是浸透了腐败血液的巨兽心脏在泥潭里加速挣扎!
咚!咚!咚!!!
整个铁壳底下的小空间也随之疯狂颤动!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的小盒子!巨大的压力疯狂挤压着残存的所有空隙!
嗡——轰!!!
一股比先前强横了数倍的、充满暴虐与贪婪的意志洪流!如同决堤的血海狂涛!无视厚重的铁皮与腐土阻隔!轰然降临!狠狠冲进了邪种此刻因加速吸食而剧烈搏动的核心!!!
夏龙武那点被死甜腻味包裹的麻木意识瞬间被这股滔天洪流撞得粉碎!胸口那颗邪种如同被灌满了尸油的锅炉,骤然膨胀了一瞬!青色的光晕猛地一炸!光芒刺得他紧闭的眼皮都隐隐作痛!
膨胀!那股膨胀感带来的不是力量的充盈!是毁灭!
经脉!如同被强行撑爆的破水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残存的皮肉被这由内而外的巨大压力撕扯得寸寸欲裂!尤其是心口那片暗紫色的旧疤痕!仿佛随时可能炸开!释放出其中吞噬、积聚的所有污秽!
嘎吱嘎吱——!!!
头顶上!那口沉重巨大的铁壳在内外巨力的恐怖蹂躏下!终于发出来自金属基体最深处、如同垂死巨兽濒临折断脊骨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呻吟!裂缝边缘的铁皮如同被巨力揉捏的薄锡,疯狂扭曲卷曲!细碎的铁锈粉末如同垂死的血雨,簌簌落下!
夏龙武觉得自个儿这破身子骨,成了灶膛。
下头烧着那口邪种点起的鬼火,烧得心肝脾胃肾都在抽抽。上头压着个烧红的铁盖子,眼瞅着就要塌下来,把他连皮带骨摁死在锅底烂泥里。冰火两重天在他肚子里头翻着跟头搅和,皮肉绷得快裂了,骨头缝里全是那邪种吸饱了毒菌子腐甜气、撑大了肚皮横冲直撞的劲头。
“撑…住……”这念头没冒全乎,就被心口那炸开似的剧痛给顶散了。胸口的皮肉底下跟揣了头活物,那邪种青惨惨的光焰一明一暗,搏得又快又急,每一次抽动都把他残存的那点活气往外榨一截。皮肉底下,那暗紫色的旧疤疤沿像被吹胀的水泡,薄薄一层,底下淤积着黏稠滚烫的光浆,随时要爆开!
嘎嘣——咔嚓!!!
头顶那口压死人的巨壳炸雷似的又崩出一声撕裂的脆响!
猛一哆嗦!夏龙武身子底下那层冻泥都跟着颤!大片掺着锈沫子的湿土扑簌簌掉下来,浇了他一头一脸!糊住了口鼻!闷腥的腐土味混着强烈的血腥气,呛得他眼前金星乱迸!
眼皮子被泥糊着也挡不住外面惨淡的光线。他硬顶着胸口那要把他撕开的邪劲,眼皮抽搐着使劲往上掀——
透过眼皮上厚重的泥壳子裂开的缝儿,他看到那铁壳顶上撕开的豁口,被压得彻底变形了!手臂宽的裂口边缘,裹满了灰绿菌苔的铁皮像被揉烂的破布片,高高翘起!一根根灰白色、湿淋淋、淌着半透明粘液的东西,从裂口边缘的菌苔里钻出来,顺着铁皮豁开的边缘往下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