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士燮的分析,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了吴巨那封“泣血”求援信的表皮,露出了内里可能潜藏的毒刺。
“大哥的意思是……”士壹脸色微变,“吴巨可能……反了?与刘备勾结?”
“或是被刘备所逼,走投无路,不得不向我求援,却又心怀鬼胎?”士徽补充道。
士䵋眼中凶光一闪:“管他真假!大哥,给我一支兵马,我亲去广信!若吴巨安分,我便助他守城;若他有异心……”他做了一个凶狠的劈砍手势,“正好替大哥除了这心头之患!顺便看看那刘备小儿,敢不敢真来!”
士燮缓缓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榻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而沉闷的笃笃声。
窗外芭蕉叶的沙沙声似乎更响了,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躁动。
“士徽,”他看向儿子,“龙编城防,加倍警戒!所有通往北方的关隘、水道,增派暗哨细作!凡有零陵方向可疑之人、之信,格杀勿论,务必探清刘备真实动向!尤其是……蔡瑁!”他特意加重了这个名字,赤壁时投刘的荆州水师都督,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是!”士徽肃然领命。
“壹弟,”士燮转向士壹,“即刻整备本部兵马,向苍梧边界秘密集结!做出驰援姿态,但无我亲笔调令,不得擅入苍梧一步!给吴巨一个‘盼头’,稳住他!同时,以我的名义,给吴巨回信。”
“回信?”士壹一愣。
“对。”士燮嘴角那抹冷嘲的弧度再次浮现,“信中说:北疆之事,有劳子卿费心。刘备新定荆南,必不敢轻启战端,惊扰边民。子卿忠勇可嘉,当谨守城池,勿使宵小有隙可乘。所需粮秣器械,已着有司筹措,不日即发运苍梧。望子卿体谅府库艰难,善加使用,勿负朝廷与本官所托!”
“大哥,这……”士壹有些不解。这信完全是敷衍之词,既无实质援助承诺,更无半点安抚之意,反而隐隐带着敲打。
“照写。”士燮语气不容置疑,“措辞要堂皇,印信要清晰。让送信的快马,大张旗鼓地走官道去广信!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士燮,已经答应了了他吴巨的求援!”
士燮的手指再次敲击案面,这次节奏快了些许,显露出内心的杀伐决断,“同时传檄郁林、日南诸郡,严加戒备!同时,以我名义,派出特使,携带重礼,密访苍梧以南、九真以西,那些桀骜难驯的山越峒主!告诉他们,刘备乃外来之虎,欲夺我交州山林盐铁之利,断他们生路!凡有能袭扰刘备粮道、焚其舟船者,赏金千斤,盐铁万石,许其世代自治!引这些山中虎狼,去撕咬刘备的脚后跟!”
士燮的目光最后落在跃跃欲试的士䵋身上,那眼神锐利如电:“䵋弟,你亲自挑选得力细作,分作三路。一路潜入零陵,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探清刘备大军真实动向、兵力几何、粮秣屯于何处!
“第二路,盯死苍梧!我要知道吴巨的一举一动,他见了什么人,调了什么兵,广信城里,是人心惶惶还是暗流涌动!
“第三路,给我盯紧潇水、灵渠水道!刘备若真敢南下,必走水路!我要知道他船队的规模、行程!”
士䵋眼中凶光更盛,狞笑道:“大哥放心!我手下儿郎,钻山越岭如履平地!只要大哥一声令下,必如尖刀出鞘!”
一条条指令清晰、狠辣,如同织就一张无形的大网。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香的气息被浓烈的权谋与杀伐之气所取代。
士燮缓缓靠回宽大的座椅,重新拿起那份求援的帛书,眼神幽深如寒潭。他将其凑近烛火,火苗跳跃着,目光再次落在“泣血以闻”四个字上。
吴子卿,你这血……是真是假?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还有那蔡瑁、那刘备……你们真当老夫坐镇交州数十年,是任人拿捏的朽木吗?
他将帛书慢慢卷起,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窗外,一阵劲风吹过,芭蕉叶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巨响,仿佛预示着即将席卷这片南疆的狂风暴雨。
零陵,中军大帐。巨大的交州舆图铺陈在案,其上朱砂墨迹纵横,勾勒出即将喷发的战局。
“主公,诸位!”蔡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他大步走到舆图前,手指精准点在广信城的位置,“吴巨已决!其心可用,其力亦足!广信今夜血洗士燮爪牙,城门钥节尽在掌握!只待我大军兵临城下,其必亲率苍梧精锐,为先锋前驱,直扑龙编!”
“好!德珪此行,功莫大焉!”刘备抚掌,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振奋,“吴巨既已倒戈,交州门户已开!传令……”
“主公且慢。”徐庶声音平静如古井,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缓步走到舆图前,目光扫过苍梧以南、合浦、九真等地,以及那片标注着无数部落符号的连绵群山。“士燮经营交州数十载,老谋深算,绝非坐以待毙之辈。此刻,他必有所动!”
徐庶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合浦郡:“其一,士燮必令其弟士壹整兵向苍梧边界佯动,名为驰援,实为监视,甚至待机而动。此乃稳住吴巨、伺机反扑之策。”
继续指尖滑向九真,“其二,吴巨言道九真都尉乃莽夫也,易为利诱。士燮必以重利或威压驱使他一同行动,形成南北夹击苍梧之势。”
最后,落在那片群山之上,“其三,士燮深知山越凶悍,必遣使者携带重金盐铁,深入溪峒,煽动峒主袭扰我军粮道,焚毁舟船,以乱我军后方!”
说罢,徐庶目光转向蔡瑁,带着一丝洞悉的微笑,“德珪兄与吴巨所定之策,是否已有应对?”
“元直先生明鉴!”蔡瑁心中暗赞徐庶料事如神,“士燮之计,看似周全,实则处处破绽,因其根本不知我之底牌。”
“我已将之一一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