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城下,战鼓如雷。
张虎率领的两万隋军,如同附骨之疽,对城池展开了不分昼夜的疯狂猛攻。
投石车呼啸着将巨石砸向城头,激起漫天烟尘碎石。
无数顶着简陋木盾的隋军士卒,扛着云梯,嘶吼着冲向城墙,又在箭雨和滚木礌石中倒下。
鲜血,染红了城墙下的土地。
这并非为了破城,而是一场演给秦州看的血腥大戏。
戏的目的,是让薛举明白,杨倓的耐心,正在被飞速消耗。
与此同时,雍县的隋军大营中,李靖看着再次被带到帐前的西秦使者,神色淡然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本王殿下说了,议和,可以。”
使者闻言,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然而,李靖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条件有二,缺一不可。”
“其一,薛举自削王号,向我大隋称臣,并将整个扶风郡,完整归还。”
“其二,献出战马五千匹,粮草二十万石,犒劳我三军将士。”
使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哪里是议和,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勒索与羞辱!
秦州,王殿之内。
当使者颤抖着将杨倓的条件复述完毕,薛举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欺人太甚!”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将面前的案几劈成两半,木屑四溅。
“杨倓小儿!安敢如此辱我!”
“传朕旨意!集结所有兵马!朕要与他决一死战!!”
暴怒的咆哮声在大殿中回荡,文武百官尽皆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太子薛仁杲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唯有谋士马徽,依旧静静地站着。
“大王息怒。”
“息怒?!”薛举双目赤红,手中长剑直指马徽的咽喉,“你让朕如何息怒!割让扶风,献出战马粮草,还要朕自削王号去当他的臣子!这与杀了朕有何区别!”
马徽面对锋利的剑尖,面不改色,只是平静地问道:“大王,陈仓的战报,想必您也看到了。”
薛举的动作一滞。
马徽继续说道:“杨倓在用一场血战告诉我们,他有能力,也有决心踏平整个陇西。我们,已经没有和他决战的资本了。”
“大王的愤怒,臣能理解。但这愤怒,无法变出十万大军,也无法挡住杨倓的铁骑。”
“今日我们若不答应,明日,隋军兵临的就是秦州城下。届时,我们失去的,将不仅仅是扶风郡,而是整个陇西的基业,以及……大王与我等所有人的性命。”
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薛举的心头。
他手中的剑,微微颤抖起来。
马徽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大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之辱,我们可以忍。只要能换来喘息之机,日后,未必没有连本带利讨回来的一天。”
“可若今日逞一时之气,那便真的万劫不复了。”
“哐当——”
长剑从薛举的手中滑落,掉在金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王座之上,双目无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薛举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答应……他。”
三日后,扶风郡城头,飘扬的“秦”字王旗被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代表大隋的玄鸟大纛。
薛举忍着滴血的心痛,履行了他的承诺。
整个扶风郡的城池、土地、户籍,尽数交到了杨倓的手中。
五千匹膘肥体壮的战马和二十万石粮草,也源源不断地运抵隋军大营。
更重要的是,驻守在扶风郡各地的三万西秦降兵,在主帅都已经称臣的情况下,尽数放下了武器,被杨倓收编。
至此,杨倓麾下的大军,在经历了连番血战的消耗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一举突破了十万之众!
以战养战,大获全功。
大将军府内,杨倓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亲手将代表着扶风全境的木牌,涂成了象征自己势力的黑色。
长安与陇西,连成了一片。
他如今的实力,已然今非昔比。
帐下众将,无不欢欣鼓舞,高呼殿下英明。
然而,杨倓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沙盘,目光越过刚刚收入囊中的扶风,越过龟缩在秦州的薛举,落在了遥远的东方。
那个方向,是洛阳。
滔天的权势与暴涨的兵力,并未让他有片刻的满足。
反而,让那份深埋心底的杀意与思念,愈发炽烈。
当杨倓以雷霆之势平定陇西,逼降西秦霸王薛举的消息传遍天下时,整个中原都为之震动。
洛阳,皇宫。
刚刚弑君称帝,龙椅还未坐热的王世充,在听到这则战报时,如遭雷击。
他手中的玉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七万疲敝之师,出征一月,竟裹挟十万大军而归。
扶风郡,这块他梦寐以求的战略要地,已尽数落入杨倓之手。
那个年轻的齐王,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关中之主。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正遥遥望向东方。
下一个目标,不言而喻。
“传旨!召文武百官,议事!”
王世充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恐惧。
大殿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王世充脸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文武。
“杨倓小儿,大破薛举,收编其众,如今号称拥兵十万,屯于扶风,兵锋直指我东都,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话音刚落,大将王仁则便一步踏出,声如洪钟。
“陛下,何须忧虑!我洛阳城高池深,兵精粮足,更有十数万大军枕戈待旦。他杨倓远道而来,乃是疲敝之师,我等以逸待劳,必叫他有来无回!”
“没错!”另一名悍将程洪亦是附和道,“末将愿为先锋,只要杨倓敢踏入我河南地界,定叫他的人头落地!”
“陛下,杨倓不过是侥幸得胜,何足道哉!”
以刘黑闼为首的一众武将纷纷请战,言语间充满了对杨倓的轻蔑。
在他们看来,杨倓的胜利,不过是薛举无能,与他们这群百战精锐不可同日而语。
王世充听着这些豪言壮语,心中的恐惧稍稍平复,脸上却依旧阴云密布。
他不是傻子,他深知杨倓能击败李渊父子,能吞并薛举,绝非侥幸二字可以解释。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诸位将军之勇,固然可嘉。但若真与杨倓开战,洛阳必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谋士张公瑾缓步而出,神色平静,语出惊人。
“张公瑾!你敢在此动摇军心!”王仁则怒目而视。
张公瑾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只是对着王世充深深一揖。
“陛下,臣并非危言耸听。杨倓其人,用兵如神,谋定后动。他既然敢将目光投向洛阳,便必然有了万全的准备。我等若与之硬拼,正中其下怀。”
王世充的眉头紧紧锁起,“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张公瑾抬起头,目光深邃,缓缓说道:“欲破杨倓之兵,当先知其所图。陛下可曾想过,他为何在关中未稳之际,便急于东进?”
“自然是为了这天下霸业!”刘黑闼不屑地说道。
“非也。”张公瑾摇了摇头,“天下群雄并起,李渊尚在侧。他此刻东进,乃是兵家大忌。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一个原因。”
张公瑾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萧薇柔。”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死寂。
王世充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张公瑾继续道:“杨倓为情所困,此乃其致命弱点。他挥师东向,非为江山,只为美人。其滔天杀意,皆因陛下囚禁萧姑娘而起。”
“故而,解此危局之法,甚为简单。”
“只需将萧姑娘完璧归赵,送还杨倓。其心愿一了,复仇之念自消,东进之师,必将不战自退。”
“不可!”
王世充几乎是吼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萧薇柔那清冷孤傲,却又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颜。
那样的绝世美人,他虽因其以死相逼而未曾染指,却也早已视作自己的禁脔。
将她送还给自己的敌人?
这不仅仅是失去一个美人,更是对他这位新皇的奇耻大辱!
张公瑾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变得更加冷冽。
“陛下,臣知您心中不舍。但请陛下定夺,究竟是江山社稷重要,还是区区一女子重要?”
这句问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王世充的心上。
他看着阶下神色各异的臣子,又想了想城外那十万如狼似虎的隋军。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是啊,若是城破国亡,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美人?
良久。
王世充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龙椅上。
他闭上眼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传朕旨意……”
“备好车驾,厚备妆奁……”
“恭送……萧姑娘,返回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