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接过那支温润的白玉簪,只觉得掌心一阵冰凉,仿佛握住的不是玉,而是一块千年寒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重复着小姐刚刚的话。
去关中。
找齐王。
告诉他,王世充反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得她头晕目眩。
终于,她从那巨大的震惊中找回了一丝理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惶恐与不解。
“小姐,那您呢?”
“您不和我一起走吗?”
萧薇柔转过身,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那片被府中卫兵割裂的夜色。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燃尽了最后一丝心力。
“我?”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卧房里显得格外凄凉。
“我走了,又能去哪里?”
“李世民视我为眼中钉,王世充视我为掌中棋。”
“我本是叛臣的罪女,如今又是乱世的祸根。”
“是我,引来了李世民的毒计。”
“也是我,催生了王世充的野心。”
“翠儿,我这样不祥的人,走到哪里,只会把灾祸带到哪里。”
“我不能再去连累他了。”
这番话,如同一把把尖刀,狠狠刺进了翠儿的心里。
她看着小姐那纤弱却又孤绝的背影,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不!”
翠儿猛地跪倒在地,膝行到萧薇柔的脚边,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小姐您说的都不是真的!”
“您不是祸根,您是齐王殿下心尖上的人啊!”
“殿下还在关中等着您,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怎么能丢下他不管!”
泪水浸湿了萧薇柔的裙摆,滚烫得灼人。
翠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而绝望。
“小姐若是不走,翠儿也不走!”
“这枚玉簪,翠儿不敢一个人送去!”
“要死,咱们就死在一起,到了黄泉路上,翠儿还给您当丫鬟!”
“小姐!”
最后一声呼喊,带着血泪般的恳求,彻底击碎了萧薇柔心中那层冰冷的硬壳。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垂下眼帘,看着脚下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
这个从萧家一路陪着她,经历了国破家亡,又陪着她陷入这洛阳危城的丫头。
她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点没有被权谋污染的温暖。
萧薇柔慢慢地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拂去翠儿脸上的泪水。
她的目光,落在了翠儿紧攥着的那支白玉簪上。
簪子在烛光下,依旧莹白如初,一如他当初赠予她时的模样。
他说,等我回来。
他说,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而她刚刚,却差点亲手掐灭了这所有的一切。
一股求生的渴望,混合着对那个男人的无尽思念,终于冲破了所有的绝望与自弃,重新在她的胸中燃起。
她不能死。
她还没有亲眼看到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她还没有……等到他回来。
“好。”
萧薇柔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重新找回了那份属于她的坚韧。
“我们一起走。”
“活下去,一起去见他。”
主仆二人相拥而泣,那冰冷的绝望,终是在彼此的体温中,融化开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而,当第二天的晨光透过窗棂,将府内那些新换的,站姿如铁的卫兵身影投射在地上时,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便又被现实的寒意迅速冷却。
萧府,已经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牢笼。
每一道门,每一个角落,都站着王世充的亲卫。
他们的眼神冷漠而警惕,像一群看守着珍贵猎物的饿狼,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翠儿抱着一盆待换的清水,从回廊下走过,故意将一枚银锭失手落在一名卫兵的脚边。
那卫兵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捡起。”
翠儿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回到房中,对着萧薇柔绝望地摇了摇头。
萧薇柔的面色很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这些是王世充的死士,金钱收买不了忠诚,只会招来怀疑和更严密的看管。
她们被困住了。
如同被蛛网缠住的蝴蝶,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让丝线勒得更紧。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翠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萧薇柔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目光越过高高的院墙,望向洛阳城中那片属于皇家的宫苑方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划过。
王世充能掌控兵权,能封锁一座府邸,但他能掌控整座洛阳城吗?
他能堵住所有人的嘴,蒙住所有人的眼吗?
不。
他不能。
洛阳城中,除了他这个手握兵权的将军,还有一位真正的皇室正统。
大隋洛阳留守,越王杨侗。
萧薇柔的眼中,骤然闪过一抹精光。
据她所知,越王杨侗为人虽略显懦弱,却宅心仁厚,对大隋忠心耿耿,与野心勃勃的王世充素来不睦。
王世充可以凭借军功和兵权压制越王,却无法取代他的法理地位。
这,就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一根能撬动整座牢笼的杠杆。
“翠儿。”萧薇柔缓缓转身,声音冷静得可怕。
“小姐?”
“我记得父亲在世时,曾教过我一种法子,可以用几种无毒的草药混合,让人在短时间内呈现出中毒的假象,脉象紊乱,气息虚浮,但半日后便可自行消解。”
翠儿的眼睛猛地瞪大,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血色尽褪。
“小姐,您要……”
“王世充要的是一个活着的,能牵制齐王的筹码,而不是一具尸体。”
萧薇柔的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若‘病’了,而且是急病,甚至是‘中毒’,这些看门的狗,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上报,请大夫。”
“寻常的江湖郎中,我不信。我的身份,是未来的齐王侧妃,要请,就必须请太医。”
“洛阳城里,能调动太医的,除了手握重兵的王世充,便只有一个人。”
翠儿颤抖着接过了话。
“越王殿下!”
“没错。”萧薇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你就在院中大声哭喊,说我被人下毒,危在旦夕,点名要见越王府的太医,否则,我若死了,齐王殿下他日兵临城下,府上所有人都得给我陪葬!”
“这是阳谋,也是一道难题。”
“他们不敢瞒下此事,报给王世充,王世充为避嫌,说不定会同意。但他们更怕担责,说不定会有人越级,直接将消息捅到越王府里去!”
“只要我们能见到越王府的人,就等于撕开了这张网的一道口子!”
翠儿听得心惊肉跳,却也热血沸腾,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张苍白却决绝的脸,重重地点了点头。
“翠儿明白了!”
当夜。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萧府死一般的沉寂。
“来人啊!救命啊!”
翠儿披头散发地从卧房中冲出,“噗通”一声跪倒在院中,对着满脸惊愕的卫兵们,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哭喊。
“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她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