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萧府。
自从那日杨倓奉旨东归,萧薇柔的世界便只剩下了黑白两色。
她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对着窗外的枯枝,一坐便是一天。
江都传来的消息,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的心里。
齐王大婚,盛况空前。
帝后恩爱,琴瑟和鸣。
每一个字,都让她本就破碎的心,再添一道裂痕。
她不怨他,真的不怨。
她只是怨自己,怨自己为何不是那独孤家的千金,不能与他并肩而立,为他分担那如山的重担。
这日,她依旧如往常般枯坐窗前,神情木然。
侍女翠儿端着一碗莲子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到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小姐,好歹吃一点吧,您都瘦了一大圈了。”
萧薇柔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旧空洞。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在门外低声禀报:“小姐,府外有一人,自称是齐王殿下派来的信使,有要物呈上。”
“齐王殿下?”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萧薇柔死寂的心湖中炸响。
她猛地回过头,那双黯淡已久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光彩。
“快!快请他进来!”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片刻之后,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被带了进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被火漆封好的信封,单膝跪地。
“小的奉齐王殿下之命,将此信亲手交予萧小姐。”
萧薇柔几乎是抢一般地夺过了那封信。
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那一句“薇柔亲启”,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是他,真的是他!
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薇柔,见字如晤……”
当看到那熟悉的字迹,读到那饱含思念与愧疚的话语,萧薇柔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他没有忘记她!
在长安,在那千军万马的厮杀之中,他心里依然记挂着她!
当她读到那句“待我扫平关中,定鼎天下之日,必以八抬大轿,迎你入我齐王府”时,所有的委屈、心酸、等待,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无尽的甜蜜。
可当她继续往下看时,心跳却猛地漏了一拍。
信的末尾,字迹似乎变得急促了些许。
“……关中战事胶着,归期未定,然思念之情,已入骨髓。我已潜回洛阳左近,不忍再让你我饱受相思之苦。三日之后,午时三刻,城东三十里处青枫林,我等你。切记,此事绝密,万勿声张,孤身前来。倓,亲笔。”
萧薇柔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彻底淹没了。
他回来了!
他为了见自己一面,竟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潜回了洛阳!
她将那封信紧紧地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都被那句“我等你”彻底冲垮。
“小姐?”翠儿看着自家小姐又哭又笑的模样,担忧地问道。
“翠儿!快!”萧薇柔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快去把我那件水绿色的罗裙拿出来,还有那支他送我的白玉簪!”
“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他!”
她像一只快活的百灵鸟,在房中来回踱步,憧憬着三日后的相见,完全没有注意到翠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忧虑。
翠儿虽然也为小姐高兴,但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齐王殿下是何等人物,如今又是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怎会如此轻率地约小姐在城外见面?
这……这太危险了!
看着已经完全沉浸在幸福中、听不进任何劝谏的小姐,翠儿急得满头是汗。
她知道,能阻止小姐的,只有一个人。
趁着萧薇柔在镜前梳妆打扮,翠儿悄悄退出了房间,一路小跑,竟是朝着洛阳守将王世充的府邸而去。
将军府内,王世充正对着地图,为城外李世民大军的动向而焦头烂额。
听闻萧府侍女翠儿十万火急求见,他本不想理会,但当听到“齐王殿下”、“城外密会”这几个字眼时,这位沙场老将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王世充厉声喝道。
翠儿被他吓得一哆嗦,将事情原委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
王世充听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糊涂!荒唐!”
他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齐王殿下统帅三军,岂会行此儿女情长之举?这分明是李世民那奸贼的毒计!”
“他们这是要用萧小姐为诱饵,布下天罗地网啊!”
王世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背后冷汗涔涔。
若萧薇柔真的落入李世民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大吼一声:“来人,备马!”
随即,他看也不看已经吓傻的翠儿,抓起佩剑,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府门,直奔萧府而去。
他必须赶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敲醒那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痴情女子!
萧府门前,一辆精致的马车早已备好。
萧薇柔提着裙摆,正欲踏上车凳,脸上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与甜蜜。
“萧小姐,留步!”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自身后传来,夹杂着甲胄的碰撞与战马的嘶鸣。
萧薇柔愕然回头,只见洛阳守将王世充翻身下马,带着满面焦灼与怒意,大步流星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王将军?”
萧薇柔的眉头瞬间蹙起,心中升起一丝不悦,“你这是何意?”
王世充的目光如刀,死死盯着她手中紧攥的那封信,沉声道:“小姐可是要去城东青枫林赴约?”
萧薇柔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将信藏于袖中,脸色微变:“将军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
王世充气得发笑,声音却愈发冰冷,“末将还知,这是秦王李世民的毒计,就是为了引小姐出城,好拿你来要挟齐王殿下!”
萧薇柔的脸色瞬间煞白,她厉声反驳:“不可能!这是殿下的亲笔信,笔迹我认得!他……他只是太想我了!”
“糊涂!”
王世充一跺脚,声震四野,“殿下如今身在关中,与李渊主力决战,身系大隋国运,岂会为了儿女私情,冒此奇险潜回洛阳?”
“模仿笔迹之术,世间多有!李世民用此奸计,便是算准了小姐关心则乱!”
“小姐若执意前往,便是将自己,更是将齐王殿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王世充每一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萧薇柔的心上。
她看着王世充那不似作伪的急切神情,再回想信中那突兀的邀约,心中那团被狂喜冲昏的火焰,终于渐渐冷却下来。
是啊,他是一国监政,是万军统帅,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天下安危。
他怎会如此……不顾大局?
信的末尾,那几行字迹,确实比前面显得急促了些。
当时她只当是思念心切,此刻想来,那或许是伪造者急于收笔而露出的破绽。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那因爱意而变得盲目的心,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终于恢复了清明。
看着萧薇柔脸上血色褪尽,眼神从迷恋转为后怕,王世充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几分。
他长舒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小姐能想通便好,只要您安然留在城中,李世民的计谋便不攻自破。”
他以为,这场危机到此便已化解。
不料,萧薇柔却缓缓抬起头,那双刚刚还噙着泪水的明眸,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王将军,你说得对,这确是李世民的毒计。”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惊人的冷静。
王世充一愣,正待附和。
萧薇柔却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凄美的弧度,眼神中带着一丝疯狂的决意。
“但他既然肯为我布下天罗地网,我若是不去,岂非太让他失望了?”
王世充闻言,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惊道:“小姐,你……”
“王将军,莫急。”
萧薇柔打断了他,将那封信缓缓展开,目光落在“青枫林”三个字上,眼中闪动的,不再是儿女情长,而是棋手落子前的森然算计。
“李世民想钓我这条鱼,我们又何不借此机会,将计就计,反咬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