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随着众将离去，喧嚣与杀伐之气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寂静。
杨倓的目光从巨大的地图上移开，落在了尚在厅中的阴世师身上，脸上带着一丝由衷的笑意。
“阴大人，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这句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刚刚还沉浸在军国大事中的阴世师猛地一怔。
他看着眼前这位手握雄兵、决断生死的齐王，再看看身旁亭亭玉立的女儿，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骄傲瞬间涌遍全身。
“殿下……殿下谬赞了。”阴世师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花白的胡须也跟着抖动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
能得齐王如此盛赞，比赏他千金，封他高官，还要让他感到荣耀。
杨倓却摇了摇头，转而将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眸，看向了一直静立不语的阴月娥。
“并非谬赞。”
“月娥小姐一言，点醒梦中人，为我七万大军寻得生路，此等智慧与胆识，胜过十万精兵。”
他的语气真诚，目光灼灼，再无半分君主的威压，只剩下纯粹的欣赏。
阴月娥那张素来清冷的绝色容颜，在这样直接的注视与夸奖下，终于泛起了一抹难以抑制的红晕。
她习惯了用冰冷来伪装自己，可是在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已是擎天之柱的男子面前，所有的伪装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那英俊挺拔的身姿，那用兵如神的魄力，那此刻温柔而专注的眼神，让她一颗古井无波的心，泛起了层层涟漪。
她微微垂下眼帘，不敢再与他对视，轻声道：“殿下过誉了，小女子只是……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羞涩与慌乱。
看着女儿这般模样，阴世师心中更是乐开了花，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对这位英武不凡的齐王，动心了。
而杨倓，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他需要忠诚的臣子，更需要聪明的盟友。
而阴月娥，无疑两者兼备，且远超他的预期。
“本王，记下了。”杨倓收回目光，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随即转身，大步向厅外走去。
夜色深沉，大战将起。
他要去亲自为石磐的先锋铁骑，送行。
议事厅内，只留下阴氏父女。
阴世师看着女儿绯红的侧脸，欣慰地捋了捋胡须，满心欢喜。
阴月娥则抬起头，默默注视着杨倓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清冷的眼眸中，映着摇曳的烛火，也映着一道难以磨灭的挺拔身影。
厅内烛火摇曳，映着阴世师那张写满欣慰与复杂的脸。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那份发自内心的骄傲，几乎要从眼角溢出。
“月娥。”
他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阴月娥从那道消失的背影中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那抹未来得及褪去的红晕，让她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父亲。”
“你觉得，齐王殿下如何？”阴世师捋着胡须，看似随意地问道。
提到杨倓，阴月娥的眼眸中又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光亮。
“殿下……雄才大略，气吞万里，乃不世出的英雄。”
她的评价，发自肺腑，不带一丝一毫的奉承。
阴世师点了点头，脸上笑容不减，话锋却陡然一转。
“是英雄，却未必是你的良人。”
阴月娥猛地一怔，不解地看向父亲。
阴世师叹了口气，决定将这盆冷水，一次性泼个干净。
“月娥，你可知，齐王殿下早已大婚？”
“他的齐王妃，是当朝大将军独孤盛的掌上明珠，独孤嫣然。”
“这桩婚事，关乎着皇室与独孤家的联盟，稳如泰山，不可动摇。”
阴月娥的脸色，白了一分。
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依旧试图保持平静。
“女儿……知道。”
“女儿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能为殿下分忧，已是三生有幸。”
阴世师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中不忍，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仅如此。”
“据为父所知，在东都洛阳，殿下心中还有一人。”
阴月娥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颤。
“那便是前朝梁帝萧铣之女，萧薇柔。”
“听闻，殿下早已对她许下承诺，私定终身，情根深种。”
这句话，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穿了阴月娥所有的伪装。
她那双原本亮若星辰的眼眸，在那一瞬间，彻底黯淡了下去。
仿佛刚刚才燃起的一簇小小火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雨，彻底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她依旧站得笔直，依旧是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
“父亲多虑了。”
“女儿只谈军国，不问私情。”
可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伤心与失落，却如何也掩藏不住。
阴世师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心中一痛，满是怜惜。
他知道，这世间最难的，便是情之一字。
而他的女儿，这颗刚刚萌动的心，还未盛开，便已凋零。
看着女儿伤心却又故作坚强的样子，阴世师心中刺痛，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月娥，为父知道你心气高，也知道你懂事。”
“齐王殿下，乃是大隋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旷世明主。”
“想要追随这等人物，未必只有儿女情长一条路。”
阴月娥黯淡的眸子微微抬起，不解地看着父亲。
阴世师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如今殿下初定长安，正是用人之际。”
“你若能为殿下举荐一旷世奇才，助他如虎添翼，这份功劳，这份恩情，远比任何胭脂水粉，更能让殿下对你刮目相看，记在心里。”
阴月娥的心，猛地一跳。
那熄灭的火苗深处，似乎又重新迸出了一点星火。
她急切地问道：“父亲的意思是？此人是谁？”
阴世师一字一句，沉声道：“此人姓李，名靖，字药师。”
“李靖？”
阴月娥大惊失色。
“父亲是说那个因私通李世民，被代王下令处斩的李靖？”
“此人不是唐军的奸细吗？”
阴世师摇了摇头，眼中透出洞悉一切的睿智。
“非也。”
“这恰恰是唐军的离间之计。”
“李靖此人，胸怀王佐之才，用兵谋略不在当世任何名将之下，只因出身不高，一直未得重用。”
“唐军忌惮其才，又知代王多疑，便故意放出风声，好借刀杀人，为他们除去一个未来的心腹大患。”
阴月娥冰雪聪明，瞬间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脸上满是震惊。
阴世师看着女儿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趁热打铁道：“如今李靖尚在天牢，生死只在旦夕之间。”
“只要你能说服他，让他感念你的救命之恩，转而投效齐王殿下。”
“殿下得此良将，必如高祖得张良，光武得邓禹。到那时，他对你的感激与倚重，又岂是寻常可比？”
“月娥，这才是你在齐王殿下身边，安身立命，无可替代的根本！”
阴世师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阴月娥的脑海中炸响。
方才的儿女情长，伤心失落，瞬间被一股更为强烈的渴望与雄心所取代。
她明白了。
既然不能成为他心尖上的那抹朱砂痣，那便做他霸业宏图里，最不可或缺的那块基石。
阴月娥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再无半分迷茫与哀伤，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光亮。
“父亲，女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