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谷一战,墨五率领的五百弓弩手以极小的代价,给予了轻敌冒进的唐军先锋一个沉重打击。
消息传回杨倓的队伍时,已是两日之后。
墨五快马加鞭,终于追上了杨倓的车驾,他翻身下马,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风尘。
“殿下!”墨五几步来到车窗外,声音洪亮,“末将幸不辱命!葫芦谷一战,我军大胜!”
他将伏击的经过,以及唐军的惨状,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杨倓。
“唐军先锋至少折损上千人,锐气大挫!那尉迟恭狼狈不堪,想必李世民此刻正焦头烂额呢!”墨五越说越是得意,仿佛已经看到李世民气急败坏的模样。
他本以为,殿下听到这个消息,定会龙颜大悦,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然而,车辇之内,杨倓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
墨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些不解地看向车窗。
片刻之后,杨倓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先下去歇息吧。”
这平淡的反应,让墨五心中的喜悦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墨五忍不住开口,“您……似乎并不高兴?”
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了杨倓那张俊美却依旧沉肃的面容。
他的目光幽深,仿佛能洞察人心,也仿佛承载着万千思绪。
“墨五,”杨倓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以为一场小小的伏击,便能让李世民知难而退吗?”
墨五一怔:“可是殿下,我军确实……”
“此番伏击,不过是略挫其锋芒,拖延些许时间罢了。”杨倓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洞察力。
“李世民此人,心机深沉,用兵如神,乃是李渊麾下最难对付的角色。”
“他绝不会因为一次小挫,便放弃奇袭洛阳的图谋。”
杨倓的目光望向西方,那里是洛阳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凝重。
“如今孤王被迫东归,洛阳城内兵力空虚,单凭石磐他们,恐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却让墨五的心猛地一沉。
“殿下的意思是……”墨五的声音有些干涩。
杨倓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那份沉甸甸的忧虑。
“洛阳,迟早会被他攻破。”
这句平静的话语,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墨五耳边炸响!
“什么?!”墨五大惊失色,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洛阳会被攻破?!”
他无法相信,那个殿下经营许久,刚刚才让他们从荆襄凯旋的东都洛阳,竟然会面临如此危局。
“那……那可如何是好?”墨五焦急地问道,“殿下,我们快回去!或者您再给末将一支兵马,末将……末将拼死也要守住洛阳!”
车辇内,杨倓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回不去了。”
“圣命难违,孤现在必须先回江都。”
“洛阳之事……也只能待孤抵达江都,面陈皇祖父,再做计较了。”
墨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
他明白了。
殿下不是不担心洛阳,而是身不由己。
那道催婚的圣旨,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不仅困住了殿下的脚步,更将整个关中战局,推向了更加莫测的深渊。
先前的胜利喜悦荡然无存,一股沉重的压抑感笼罩在墨五心头。
他知道,殿下心中此刻定然更加煎熬。
车队继续向东行进,车轮滚滚,碾过官道,也仿佛碾过所有人的心。
洛阳的安危,李世民的威胁,如同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杨倓的心头。
江都之行,不仅仅是一场被强加的婚事,更关乎着他未来的部署,以及整个大隋的命运。
他必须尽快赶到江都,尽快解决眼前的困局,否则,洛阳危矣,关中危矣!
车轮碾过尘土,扬起一路风霜。
杨倓的心,也如同这被碾过的官道,沉重而布满辙痕。
洛阳的阴云,始终盘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知道,李世民绝不会放弃。
那座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东都,此刻正暴露在饿狼的獠牙之下。
而他,却只能在皇命的驱使下,一步步远离战场,走向一场他并不情愿的婚事。
这份无力与焦灼,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
数日后,当连绵的江水与熟悉的轮廓映入眼帘时,江都,终于到了。
大军在城外十里亭暂歇。
远远的,便看见一队人马静静伫立在官道旁,素雅的旗帜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子,身姿窈窕,宛如风中静立的兰芷。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杨倓也能感受到那份独有的温婉与娴静。
是她。
独孤嫣然。
杨倓的心,蓦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车驾缓缓停稳。
杨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思绪,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阳光下,独孤嫣然的面容清晰可见。
她比记忆中似乎清减了些许,但那双明眸依旧温柔似水,带着几分关切,几分欣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正静静地望着他。
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依旧是那个记忆中端庄秀丽、善解人意的女子。
那个与他一同在宫中长大,分享过无数少年心事,也曾在他最艰难时刻给予过默默支持的青梅竹马。
此刻,她立于江都城外,于万千纷扰之中,只为迎接他的归来。
这份情谊,这份执着,在杨倓满心疮痍的此刻,如同一股清冽的甘泉,悄然滋润了他干涸的心田。
他想起过往的种种,想起她不求回报的付出,想起她眼中始终如一的温柔。
一种久违的暖意,夹杂着愧疚与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缓缓在他胸中升腾。
杨倓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关怀,心中那块因洛阳危局、因萧薇柔的眼泪而变得坚硬冰冷的地方,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他迈步向前,朝着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去。
风吹起他的衣袂,也吹起了她鬓边的发丝。
四目相对的瞬间,千言万语,仿佛都已不必再说。
杨倓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略带薄红的脸颊和眼底深藏的期盼,心中那份因奔波与忧虑而积压的沉郁,竟也消散了些许。
他那双因久经沙场而变得锐利冷冽的眸子里,此刻也难得地染上了一丝柔和。
“嫣然。”
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情。
独孤嫣然盈盈一拜,声音轻柔:“殿下一路辛苦,嫣然……恭迎殿下回都。”
她的目光与他对视,带着一丝羞涩,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杨倓看着她,看着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看着她眼中的光芒,心中百感交集。
这份在乱世烽烟中依旧坚韧的等待与情意,让他心中,确实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