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闻言,原本焦躁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深思。
他抬眼看向李世民,目光中带着审视:“奇袭洛阳?”
帐内诸将亦是面露惊异之色,纷纷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神色不变,继续道:“正是。”
“杨倓一走,洛阳军心必然不稳,守备亦会松懈。”
“我军若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拿下洛阳,则关中之局,可迎刃而解。”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李渊捋着胡须,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权衡着此计的利弊。
洛阳的重要性,他自然清楚。
若能拿下洛阳,不仅能断绝长安的后援,更能震慑天下,大大提升他李家的声威。
只是,分兵奇袭,风险亦是不小。
帐内安静了片刻,李渊的目光在李世民身上停留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世民此计,甚合吾意。”
他沉声道:“如今杨倓不在,确是我军夺取洛阳的天赐良机!”
“好!”
李渊猛地一拍案几,“便依世民之策,分兵奇袭洛阳!”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顿时为之一振。
李渊目光扫过帐下诸将,问道:“何人可为先锋,领兵奇袭洛阳?”
众将闻言,皆是跃跃欲试,但又有些迟疑。
奇袭洛阳,功劳巨大,但风险也同样巨大。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李建成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父亲,儿臣以为,二弟世民智勇双全,屡献奇策,此番奇袭洛阳之计,亦是二弟所出。”
“由二弟领兵前往,必能马到功成!”
他语气诚恳,仿佛是真心推举。
李元吉也紧跟着附和道:“大哥所言极是!”
“二哥文韬武略,无人能及,此等重任,非二哥莫属!”
他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看向李世民的眼神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算计。
李世民听着兄长与三弟一唱一和的“举荐”,心中冷笑。
他何尝不知这两兄弟打的什么算盘?
无非是想借此凶险之役,行借刀杀人之计。
洛阳城高池深,即便杨倓不在,亦非易取。
若他兵败,损兵折将,于他们而言,便是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只是,李世民又岂是任人算计之辈?
他胸怀天下,志在四方,这所谓的“凶险”,在他看来,恰恰是建功立业,积累声望,为日后夺嫡之争增添重要筹码的绝佳机会。
他李世民,未来的大唐开创者,又岂会畏惧这等挑战,更不会甘心被这两个只知内斗的兄弟所困。
思及此,李世民深邃的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上前一步,对着李渊朗声道:“父亲,大哥与三弟谬赞。”
“儿臣不才,蒙父亲信任,献此浅见。”
“如今洛阳空虚,确乃天赐良机,时不我待。”
“儿臣愿请缨出战,亲率精兵,奇袭洛阳!”
“若能攻克东都,则关中大定,亦可为父亲一统天下,奠定坚实基业!”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自信与担当,丝毫没有被兄长们言语间暗藏的机锋所影响。
李渊凝视着李世民,见他目光坚定,毫无退缩之意,心中暗自点头。
这个儿子,确有常人难及的胆魄与智谋。
他沉吟片刻,终于一锤定音:“好!”
“世民既有此决心与把握,为父便将此重任交予你!”
“命你即刻点齐三万精兵,星夜兼程,奇袭洛阳!”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李世民躬身抱拳,神色肃然:“儿臣,遵命!”
“必不负父亲所托,誓取洛阳!”
与此同时,杨倓的车驾正一路向东,朝着江都方向行进。
车马辚辚,旌旗半卷,护卫的军士虽依旧威武,但队伍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闷。
杨倓端坐于车辇之内,面沉似水,目光幽深,不知在思索何事。
皇祖父的这道圣旨,不仅打乱了他所有的军事部署,更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了他与萧薇柔之间。
他闭上眼,萧薇柔那含泪却故作坚强的面容便浮现在眼前,让他心中一阵烦躁。
“殿下,”车外传来墨五低沉的声音。
杨倓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何事?”
墨五在车窗外禀报道:“殿下,前方再行五十里,便要离开洛阳地界了。”
杨倓“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身前的案几。
他此番奉旨返回江都,看似是遵从皇命,实则也是一种战略上的暂时退让。
但李渊父子,尤其是那个李世民,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洛阳空虚,他们必然会动心思。
杨倓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想趁火打劫?
那也要看他杨倓答不答应!
“墨五。”杨倓开口。
“末将在!”
“你即刻挑选五百精锐弓弩手,携带足够箭矢,于洛阳城西三十里外的那处葫芦谷两侧山道设伏。”
墨五微微一怔,有些不解:“殿下,我们不是要赶往江都吗?”
杨倓冷声道:“孤自有道理。”
“李世民若要奇袭洛阳,葫芦谷是其必经之路。”
“你等埋伏妥当,待唐军先头部队进入谷中,不必与他们缠斗,只需以强弓劲弩,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狠狠杀伤其锐气即可。”
“记住,一击得手,立刻撤离,绕道赶回大队,不得有误!”
墨五闻言,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杨倓的用意。
殿下这是要在临走之前,再给那意图染指洛阳的唐军一个狠狠的教训!
“末将遵命!”墨五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他知道,这又是一场硬仗,但能为殿下分忧,痛击敌人,他甘之如饴。
墨五领命而去,迅速点齐人马,悄然脱离大队,如一道幽影般消失在官道旁的密林之中。
杨倓的车驾则继续不紧不慢地向东行进,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数日后,李世民亲率三万精兵,人衔枚,马裹蹄,一路急行军,昼夜不息,终于抵达了洛阳城外百里之地。
“报!秦王殿下,前方三十里便是葫芦谷,过了葫芦谷,再行七十里,便可遥见洛阳城郭!”探马飞驰来报。
李世民立马于山岗之上,眺望着远方,脸上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好!传令下去,大军稍作休整,一个时辰后,全速通过葫芦谷,直取洛阳!”
他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了洛阳城头插上大唐旗帜的景象。
一个时辰后,唐军先锋大将尉迟恭,率领五千精骑,作为开路先锋,率先进入了狭长的葫芦谷。
谷内寂静无声,只有马蹄踏在石子路上发出的“嗒嗒”声,以及兵甲碰撞的细微声响。
尉迟恭眉头微蹙,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这山谷太过安静了。
“全军戒备,小心前进!”他沉声下令。
就在唐军骑兵大半进入谷中,队伍拉得极长之际,异变陡生!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刹那间,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矢,如同密集的雨点般,从葫芦谷两侧的山林中铺天盖地而来!
“有埋伏!”尉迟恭睚眦欲裂,猛地抽出马槊,大声怒吼。
然而,已经迟了。
唐军骑兵在狭窄的谷道中,根本无法有效散开,瞬间成了活靶子。
惨叫声、怒吼声、战马的悲鸣声,以及箭矢入肉的闷响,顷刻间响彻整个山谷!
一排排唐军骑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栽落马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谷道。
“稳住!稳住!弓箭手反击!”尉迟恭嘶吼着,试图组织抵抗。
但山林中的隋军弓弩手,久经战阵,射术精湛,居高临下,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他们的箭矢又快又准,每一箭都似乎带着杨倓的怒火。
这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李世民在中军听到前方传来的厮杀声和惨叫声,脸色骤变。
“不好!中埋伏了!”他心头一沉,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后军变前军,准备接应!”
然而,葫芦谷内的伏兵,似乎并没有恋战的意思。
在进行了数轮毁灭性的箭雨齐射,给唐军先锋造成了惨重伤亡后,山林中的箭矢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喊杀声也迅速远去。
墨五率领的弓弩手,如同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得也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哀嚎遍野的唐军。
当李世民率领中军赶到葫芦谷口时,看到的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
谷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至少有上千名唐军精骑永远倒在了这里。
尉迟恭浑身浴血,盔甲上插着数支箭矢,狼狈不堪地前来复命,脸上充满了悲愤与羞愧。
“殿下……末将无能,中了隋军埋伏……”
李世民面色铁青,看着眼前的惨状,拳头紧紧握起,指节发白。
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有埋伏,但没想到对方的攻击如此凌厉,撤退如此果断。
“是杨倓……”李世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除了那个心机深沉、用兵狠辣的燕王杨倓,他想不出还有谁能在这般情况下,给他如此沉重的一击。
“好个杨倓!临走之前,竟还给本王摆了这么一道!”李世民眼中怒火燃烧,却又带着一丝深深的忌惮。
这一记迎头痛击,不仅让他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打乱了他奇袭洛阳的节奏,也让他麾下将士的士气受到了严重打击。
洛阳,恐怕不像他预想中那么好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