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村,一行人满面含笑。
蒙爷拄着拐杖,虽行走缓慢,却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当。
这么大年纪,头发胡须白完了,精神依旧抖擞。
“去柳家庄的消息,让人放出风,按之前说的那般。不过事后给柳庄主的好处,你们可别忘了。”蒙爷道。
旁边几个老头都笑哈哈道:“这怎会忘,该给的,该给的。”
他们已经去过另一个庄,和庄主装模作样谈了一会。
用五十两银子,换了对方默认外界消息。
对这些急着卖地的地主们来说,五十两也不算少了。
但只要能迫使宋家提价,到时候分摊到各家各户,其实也不算多。
对于这件事,他们很是有些得意。
觉得用区区五十两,换来几个村子的好处,就算再过几十年,村里人也得感激他们。
送着蒙爷回到村里,远远的便看到许多村民聚集在门口。
蒙爷不由笑道:“瞧瞧这些人,真是猢狲性子,急不可耐。”
“哪有几人能像蒙爷一样处事不惊。”其他几人恭维着。
蒙爷乐呵呵的走过去,聚集来的村民看见他,纷纷跑到跟前。
蒙爷刚想说说自己的“功绩”,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村民便急忙问道:“蒙爷,和宋家谈妥了没有?啥时候卖啊?”
“对啊,早卖早安心。一亩地十五两呢,不少了。”
看他们躁动不安的模样,蒙爷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鄙夷。
果然都是小家子气,这就坐不住了,难成大事!
他使了个眼色,一同回来的老人立刻心领神会,微微昂头。
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急什么?区区十五两银子就想买咱们的地,那能行吗?你们放心吧,蒙爷已经和柳家庄商量好了,宋家不买,就卖给柳家庄,人家愿意出十八两一亩呢!”
一听这话,村民们顿时沸腾了。
十八两一亩?
虽说临安县的地,大多是良田,本就不便宜。
但随着赋税越来越高,田产逐渐成了负担,连地主老爷都撑不住了,何况普通村民。
若真能十八两一亩,那可比卖给宋家划算多了!
“还是蒙爷厉害啊,柳家庄竟然愿意出这么多银子!”
“蒙爷可是做过师爷的,能没两把刷子么!”
“厉害啊蒙爷,这回辛苦您老了。”
听着周围人的夸赞声,蒙爷脸上笑容更盛,犹如盛开的菊花。
自己当然厉害,哪像你们,一个个沉不住气!
方才问话的那名中年村民,也跟着松了口气,道:“能卖给柳家庄,那就不用担心了。”
蒙爷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区区小事罢了。”
中年村民堆起讨好的表情,道:“蒙爷出手,自然轻而易举。您是不知道,刚才宋家派人来,说什么今日不卖,两日后一亩地减一两,三日后提一成租金,依次类推。”
“蒙爷没看到他们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好像我们村的地不卖给宋家,就卖不出去似的。”
“怀安村有蒙爷在,当真是福气啊,这下宋家可要傻眼了,哈哈哈哈……”
村民们喜笑颜开,都在为即将脱离苦海感到高兴。
却没注意到,蒙爷几人的表情,从愕然,到发青,最后已经有点发白了。
还是那个中年村民最先发现异样,连忙问道:“蒙爷这是怎么了,流这么多汗,莫不是走路累着了?快快坐下歇息会!”
蒙爷手里的拐杖直哆嗦,问道:“你方才说,宋家派人来了?”
“是啊。”中年村民嘿嘿笑着道:“可把我们给吓一跳呢,还好您和柳家庄谈妥了,宋家要是知道这消息……”
中年村民后面说什么,蒙爷一句也没听清。
他现在只感觉头皮发胀,好像随时要爆开似的。
两日减一两,三日提一成,十个字就像锤子一样重重砸在脑门上。
砸的蒙爷老眼昏花,摇摇欲坠。
柳家庄的十八两,纯属胡扯,他们自己都想卖点田产补贴家用,哪里还会买别人的。
若宋家真把一亩地从十五两减到十四两……
蒙爷抬眼看着那些兴高采烈,议论纷纷的村民们。
几乎能想象的到,自家门窗一天让人砸烂十八回的场面。
都说升米恩斗米仇,在村庄里,这种情况尤甚!
你让他们一亩地多赚三两,可能会感激你三五年。
让他们一亩地少赚一两,八辈祖宗都能给你骂翻!
中年村民见蒙爷哆嗦的越来越厉害,刚想说扶去屋里坐下。
蒙爷便一把将他推开,急不可耐的喊着:“快!快去宋家!”
旁边村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他如此慌张,忍不住问道:“蒙爷还去宋家做什么?”
与蒙爷同行的一人,低声道:“宋家或许只是为了吓唬我们,未必真会这样做。”
“万一真这样做了呢?”蒙爷问道。
那人顿时不吭声了。
朝廷规定,自举人开始,可免税二十亩。
官位越高,免税的田产也就越多。
宋家有宋念丰这样的五品官,加上军中优待,可免税三百亩。
另外其他赋税,也有相应减免。
放眼整个临安县,仅此一家。
因此,宋家真的有底气减银子。
蒙爷不敢赌,也赌不起。
他自己名下还有一百多亩地呢,一亩少一两,这就是一百多两的损失啊!
于是刚刚回村,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的蒙爷,又带着几人急匆匆的去了宋家庄。
留下一群村民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宋家宅院房门紧闭,敲了半天,也只有尚且年幼的宋承拓出来。
“爷爷身体不适,这两日不见客,各位请回吧。”
面对比自己孙子还要小几岁的宋承拓,蒙爷丝毫不敢托大。
还得堆起笑脸,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递过去:“还请小哥再帮忙通传一下,宋老爷不见,四少爷见一面也行啊。”
宋承拓却是看也不看递来的银子,道:“我四叔去秋谷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过两天再来吧。”
说罢,他便直接退回院子,顺手把门也给带上了。
蒙爷几人站在门外,脸色很是难看,却又无可奈何。
五品武官的家,他们可不敢造次。
而且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宋家气恼他们耍心眼,刻意刁难。
然而此事自作自受,实在说不上宋家什么。
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头都哭丧着脸:“蒙爷,这可如何是好?一亩地若真减了一两,回去怎么交代?”
蒙爷也想知道答案,可是谁能回答的上来呢?
他只能耷拉着脑袋,强颜欢笑道:“无妨,宋老爷出了名的厚道,或许只是为了让我们长长记性,不会真减银子的。”
几人垂头丧气的离开,随后每日都来敲门,但得到的回应始终相同。
一个生病,一个去了城里。
到了第三日,宋承拓才开门让他们进来。
“病了两天”的宋启山,正在院中手把手教小孙子宋承业练习桩功。
几人到了跟前,一个个弓着身子,点头哈腰,赔上笑脸。
蒙爷的腰杆,都弯的比拐杖还低了。
“宋老爷,您的身子可还好点吗?”蒙爷已经彻底放弃德高望重的架子,语气恭敬的很,生怕再有哪点做不好,惹的宋启山生气。
这几日,村里人可快把他们逼疯了,从早到晚问究竟何时能卖地。
蒙爷现在做梦,都是别人砸他家门窗,把十八代祖宗都拉出来骂个底朝天。
“先练半柱香试试,练武不能急。”
给宋承业摆好架势,宋启山这才起身看向蒙爷几人。
“有事?”
这是明知故问,蒙爷却不敢有丝毫怨言,赔笑道:“还不是为了卖地的事,先前不是说十五两一亩地,我们都愿意卖。”
“十五两?”宋启山看着他们,道:“我怎么听说柳家庄愿意出十八两一亩?宋家可不想占便宜,还是卖给柳家庄吧。”
蒙爷干笑着道:“宋老爷说笑了,那都是谣言,哪有什么十八两。就十五两一亩,田契马上让人送来。”
宋启山神情自若道:“诸位莫非这几天没出过门,不知道我派人去说,隔两日减一两银子么?”
“现在要卖,宋家只出十四两一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