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南坊，烂面胡同，昏暗的灯光从一处破旧院落里传出。
“当家的，今晚你还要回到大营里啊？好几个月没回家，在家住一晚不行吗？”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妇人，面容里带了些菜色和疲惫，语气里也多有嗔怪。
“不回去不行啊。”
高文采大口吸溜了两口菜粥，放下碗随便摸了两下嘴巴，眼神中带着柔和看向妇人。
“倩娘，我这趟出来，是专门跟把总爷告的假，晚上戌时前必须赶回去集合，回去晚了得吃军棍的。”
他是五军营下面城守营的一名小旗，从下午开始，大营里各个角落就开始传言，说英国公要到大营里选能工巧匠加选锋，全都是给新登极天子选的亲兵，据说待遇全部从优。
虽然大家搞不懂天子为啥选能工巧匠做亲兵。但这并不妨碍大营里小小的热闹一番。
有的人自信有点手艺技术傍身，对着能工巧匠跃跃欲试，京营士兵干点副业，这都是老传统了，给皇家干好歹赏钱能多一点。
大营主将发下严令，晚上所有士卒官校必须在营待选。
听到消息之后，高文采匆忙找自己顶头上司陈把总去请假，他必须趁空回家一趟。
家里老母亲一直生病，每月光药钱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他手里攒了三两碎银，是这几个月军饷里慢慢抠着剩下来的钱。
先把这钱送到家里，多少能让家里多撑一段时间，否则等着放印子钱的谢老三上门，家里又要难做。
想到这里，高文采叹了口气，现在大营里月饷发的越来越不及时，到手的银钱也越来越少。
他是小旗，算是大营里最底层的小军官，现在每月堪堪只能领到一两银子，自己手底下那六个大头兵，每月到手能有六七钱就烧高香了。
“当家的，难不成又要出征打仗？去打建奴还是打蒙古？”
倩娘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可别去辽东啊，自家夫君见天的盼着上战场，说是一个建奴人头就有赏银50两。
只要一颗，不光家里因为治病借下的印子钱，立马能够还清，还能余下一大半，家里俩娃娃入学读书的束脩，整修老房子的钱也都出来了。
可建奴首级哪里是那么好拿的！
先不说战场上乱哄哄的，就算是能杀得了建奴，也得有精力把首级割下来。
再者了，现在还想首级，能保住自己小命就不错了。
娘家德胜门外的老邻居徐家，大儿子官职都到了京营选锋把总，带了几个能打的老街坊，主动请求去辽东，官倒是又给升了，可有啥用？
最后说是只逃回来一个，还被顺天府抓了，投进了大牢，家里人花了好大一笔才捞出来。
回到家一算账，好嘛，给朝廷卖命上战场，不光送命，还倒赔钱。
“不像是打仗，说是天子选兵，先选会建筑营造的能工巧匠，后面还有选锋要选。”
高文采把倩娘拢在怀里，感受着她瘦小的身躯，柔声道，“放心吧，我早就熄了去辽东的心思了，不过这次的选锋我倒想试试，唉，这两年家里真是累着你了。”
如果成了选锋，按例还会有二两左右的赏银，后面的饷银也会有所提高。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现在看重这个。
他这两年，陆陆续续从谢老三那借了9两银子，按照约定，每个月都要还五钱银子回去，还得再还两年。
按照谢老三的说法，这还是看在他是京营小旗官的面子上，给的优惠，换成胡同里的其他街坊邻居，人家早住进家里讨债了。
黑！
是真的黑，可这是自己白纸黑字欠下的，谢老三后面还有人，他一个小旗说是个小军官，可在这京城里屁都不是。
“夫君，只要你平平安安，咱家再难也能熬过去。”
倩娘把头迈在高文采胸前，听着自家男人的心跳，感到异常的安心。
“母亲药喝了吗？”
“你回家前我刚伺候母亲喝了药，又喝了一小碗米粥，这会儿已经是睡下了。”
听到母亲还是老样子，高文采心下稍安，他牵起倩娘的手，“走，我去看看母亲，还有两个小崽子。”
九月八日，五军营大校场。
英国公张维贤端坐在校阅台上，下面站着五军营的大将、副将、参将、游击等将校，再往外，则是站成了几个方阵的各个营头。
张维贤一身国公服，好似回到了自己年轻时候，意气风发。
他手拄着一把戚家刀，冷声开口：
“从军者，军律大如天，说是辰时集合，就是辰时，战场上建奴西虏可不会等你梳妆打扮。”
他扭头对着一旁的亲兵喝道，“带上来！”
校阅台一侧涌出来两队国公府亲兵，一队押着十六名将校来到台上，另有一队亲兵押着一百多个兵丁来到台下，这些人每人身后都跟了一个刽子手。
嗡……一阵无声的气浪在军阵里面蔓延开来，国公爷这次不会是要杀人吧？
“昨晚选兵，时间着急，大营里乱糟糟的，老夫没顾得上你们，竟然有人趁乱溜号，还有人出去聚众喝酒，你们可真是给老夫长脸！”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张维贤说的咬牙切齿，昨晚他一路看下来，心里就窝着一股子火。
可时间紧张，又是在晚上，他只能把火压到肚子里。
今早好不容易给朱由校送去一批兵丁应急，张维贤也终于腾出手来，处理这帮混蛋玩意。
他得先把大营的军纪给提起来，要不后面选锋还得给他出大乱子。
“国公，饶命啊，是我，我张德柱啊”
台上一名都司等张维贤训话结束，身子剧烈扭动起来。
“张德柱！”
张维贤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提着刀来到张德柱面前。
“当年老夫放你到大营里，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在张维贤的目光和刀光压迫下，张德柱被吓得唯唯诺诺，“公爷说，说不能给……国公府脸面抹黑。”
“你是府上家丁打出来的，仗着出身就敢蔑视军律，老夫今天先拿你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