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大涝?朕登基改元第一年,上天就是这样对待朕和天下百姓的?”
暖阁之中,李世民面无表情地听着李道玄的回报,淡淡地问了一句。
只是不知道,这话是在问在场的李道玄,还是没在场的渭河龙王,还是一只悬在众生之上的,上天。
惯例在场的李延寿一言不发,只是低头记录。
只是握笔之刀,刻的有些用力。
“旱涝”二字,刻的简单,但其中所要死去生灵的性命,却足以万计。
而这些原本应是无所怪的天灾,如今却掌握在一些具体的存在手中。
那端坐在天上的众神,拥有泽披众生的伟力,却拿在手上肆意覆灭生灵性命,以此收割信仰。
大旱大涝,他李世民身为一国之君,还要为天上的决定,努力救世。
他要下罪己诏、要祈祷、要改元、要罢免宰相、要求贤、要求谏、要录囚、要大赦、要素服、要撤乐、要减膳、要避正殿、要释放宫女、要让百姓就食、要下抚恤。
不是这些不该做,而是这上天所为,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让这天下人祭祀祷告罢了。
这天,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无人回答李世民,李世民也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
这位帝国之主,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那道玄你当时是如何回应渭河龙王的?”
李世民说出这句之时,脸上已经不再冰寒。
似乎他已经不在乎这天下百姓一般。
但是只有与李世民相近的李道玄知道,李世民真正的愤怒,从不会波及不相干之人。
这位神州之上,权谋与战争的最强者,已经起了天地翻覆的杀意。
“臣弟并未多言,只是让龙王身为天庭臣属,既已有了旨意下放,那就听命行事。这并不会影响我朝与龙族的影响。”
李世民对李道玄的应对点头肯定。
“吏部需加快关中水系治理,黄河之堤亦需加固。户部、仓部从洛口、太原、江南开始调运粮食,太医署进行瘴药准备。”
一条条命令从李世民口中宣布,名为“唐”的国家机器开始运转,为即将到来的灾害做准备。
“罪己、敕封、祭祀,总是不能少的,届时再做。”
李世民以指敲击着自己的额头,思考自己有无疏漏,确认无误之后,又口中喃喃道:
“玄武、玄武门、武当山。道玄,你说那玄武,会是我们的哪位故人吗?”
开皇元年出生的人,如是在中原,极有可能是他李唐的故人了。
而这故人,又更大可能不是那么友善。
李道玄倒是看得很开:
“至少人家在几年前就飞升了,大概率专心修行,并未旅人间。”
李世民勉强点头,而后说道:
“那就派人在武当山建皇家道观,册封其为“护国神君”,列入祀典。至于再深入的沟通交流,暂且搁置,希望那北俱芦洲,挣扎得时间久一些。”
就真武一人,就在屠一洲妖邪,这让李世民颇为感到威胁:
“祭祀规格沿袭前制,但龙族的合作,还需要加快。”
“臣领命。”
看着退出去的李道玄,李世民洞若星辰的眼眸之中,有兴奋的情绪在跳动。
不可战胜的敌人,才能激起他的战意。
十年鼎定天下,再给他十、二十年,这天上,未尝不能被他撕开一个口子。
届时长生,不过是胜利的附属品罢了。
也是时候让准备放马归山、担心被收兵入库的兄弟们,迎接迎接新的挑战了。
三日之后,辰时三刻。
长安城尚裹在破晓前的墨色里,朱雀门却已次第洞开。
武德九年的第一场雪,已经薄薄地覆着宫道。
有黑压压的靴履踏碎地上薄冰。
自朱雀门鱼贯而入的,是大唐开国以来最煊赫的一群头颅。
房玄龄、杜如晦、殷开山、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李靖、李世绩。。。
文臣紫袍玉带,武将甲胄凝霜,皆默然随那玄色冕旒的帝王走向太液池深处。
前次封赏,他们中的一些人本应赶赴驻地,却都被留长安。
说是有一场事关改元的观礼,需要他们见证。
有人心中惴惴,有人若有所思。
今日,便是临时通知的时间。
天色灰青,众人远远望去,太液池畔的蓬莱山在晨雾中显出一痕墨影。
太液池的冰面,已经被宫人连夜凿开十丈见方的水窟。
寒气混着水腥漫上池岸,卷过丹墀下黑压压的朱紫公卿。
还是有心思粗野的率先开口。
“道玄贤侄?”
程咬金粗嗓门撞破肃静,铁甲叶子哗啦一响:
“你提早来此,忒不地道,但也不用蹲这冰上吧?”
众人再往前,才见水窟中央,李道玄一身玄青襕衫被风鼓起,闭目盘坐于水面。
水面,不是冰面。
“程知节噤声。”
房玄龄轻扯程咬金束甲丝绦,目光扫过水面,一时难判断李道玄身下是水是冰。
此刻,李道玄也睁开了眼,出言笑道;
“诸位皆是道玄长辈,近月忙于他务,少了亲近,今日也算为诸位长辈做个汇报展示。”
说罢,只是眼眸一闭,身下水面骤起漩纹,有风托着他浮起三寸。
太液池底有喷涌的寒气,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向李道玄身体汇聚、盘旋。
眨眼之间,一个由冰晶与狂流构成的漩涡,萦绕在李道玄身边!
这风搅动得池畔积雪倒卷升空,如一条白龙在狂舞。
池畔一片死寂,重臣们无不静默。
尉迟恭下意识地想要握住腰间并未携带的铁鞭,秦琼双眼圆睁,程咬金则张大了嘴,连房玄龄与杜如晦这等城府深沉之人,眼底也有惊诧。
他们不少人今日都听闻这位陛下最信任的魏王,前几个月渭河访龙,这几日更是乘风而行,还以为是谣传。
今日再看李道玄这身变化,难道这世间真有天人。
“开始了。”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嘶吼,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相信自己这位堂弟能够成功,但是还是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
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目光紧紧锁住那风流的核心。
所谓万世之基,要在此刻铸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