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扰各位，避下风雨。“
黑脸汉子旁若无人地拿着斗笠，朝着殿外甩了甩水，笑脸隐没在斑驳光影之中。
嘴上客气，眼睛却扫遍了全场。
一个和尚，一个富家公子，两个女人，六个苦哈哈，十个护卫。
今天这间荒庙之中，可当真是热闹。
正好唱一出戏。
黑脸汉子身后群人，拥入了大殿，斗笠尽数摘下，竟然一个个蓑衣之上似乎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
步伐桀骜，煞气暗藏。
既不像是经商的商旅，又不像是行镖的镖师，倒像是劫道的强人。
其中一名左颊上有浅色的刀疤汉子，目光直接黏在了东边的一名女子腰间。
却是不为女色。
那里悬着一枚羊脂环佩，雕着的是三重九瓣莲，价值不菲模样。
“啪。”
黑脸汉子一巴掌就拍在了刀疤汉子后脑勺上，强行打断了刀疤目光。
“抱歉，抱歉。”
却是大殿寂寂，只有雨声呼啸。
没有人说话，那只好李道玄开口了。
李道玄屈指叩了叩横刀吞口，身后五名玄甲亲卫得了暗示，悄然微调了下坐姿手势。
拔刀杀人，就在下一瞬间。
“好说。“
李道玄嗅了嗅鼻子，淡然说道：
“在座的都是此寺避雨的过客，只要不冲撞了佛祖，诸位随便就好。“
黑脸汉子瞧了一眼只剩半边的佛像，眼神之中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恐惧神色。
却被李道玄瞬间把握。
泥塑本身，并无可怖的地方。
那可怖的就只能是活在黑脸汉子记忆之中的某个存在了。
这汉子，见过会动的佛祖？
黑脸汉子眼角微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回身指挥兄弟们靠了东侧避雨。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是荒殿之中，距离佛像最远的地方。
又是片刻的沉默。
殿外雨越暴，殿内声愈寂。
只有两名女子之中，襦裙偏青的一位伸手往火堆之中添了一把松枝，添了些许炸裂声响。
烤火御风中的李道玄敏锐观察到了，那根松枝炸裂的声音，有些特殊。
风为李道玄带来了更细致的万物生灭之音。
满是水汽的风中传来的，绝对不仅仅是受热炸裂的松木声响。
有难以察觉的烟气，顺着松木燃烧而出，逐渐蔓延向整座大殿。
像是焚香，又似夺魂。
李道玄忍不住侧面回看了一眼。
只见女子葱白似的指尖还在提着一根外貌普通的松枝继续送入火焰，其人露出的腕骨，却纤细得不似常人。
收回目光，李道玄一声吐息，在自己一行人外，悄然调动风流，牵引松木之中不明物质，随着风流，透过大殿各处缝隙，飞向殿外暴雨之中。
却在这时，坐定的商贾一行之中，黑脸汉子盘腿坐下，腰间解下割鱼刀放在一旁，却是和李道玄攀谈起来。
“这位郎君，看着面熟，可是在这长江之上哪家商船的主家？“
李道玄闻言一笑。
有些意思，江洲竟然有人觉得自己面善。
他可从来未到过南方。
久在江南的李氏宗亲也就只有李孝恭了，自己与他也不形似。
但是李道玄却不戳穿，而是饶有兴致地回道：
“许是在哪里见过吧，我也有些模糊记忆呢。”
李道玄笑着回应，却是激起了黑脸大汉兴致。
“相逢即是有缘，今日正好相识。在下李彪，在这长江之上贩卖些货物，还望赐教郎君名号。”
又是一个姓李的？
你姓李，我也姓李，待会砍杀起来，多少有些不便。
李道玄心中思量，脸上笑容更甚：
“原来是李兄当面，久仰久仰。在下名唤，恩，陆判，自江东而来。”
听到李道玄的自称，他周遭的数名玄甲，悄无声息地对视了彼此，有相同想法在他们之间流转：
“将军今日又重用了这个名姓，看来是杀心又起了。”
历次李道玄用了此等名姓，皆是为了不做善事。
只有对面李彪心中有些疑惑，对方这是认出自己身份了？
近十八年，他李彪一心在绿林之中闯荡出一番名堂，但是杀的再狠也没什么声名，后面也就熄了心思，在这江州跟着大哥厮混了。
知道对方大概是客气，但是李彪心情还是一好。
决定待会给这少年，留个全尸。
不过作为李道玄，却并不是因为客气才说的久仰。
毕竟据他所知，洪江之上，杀了陈光蕊的有两人，后来都到了江州。
一个唤作刘洪，任的是江州州长十八年；
另一个名字恰好就叫李彪，却在故事之中，没了音讯十八年。
这不是巧了嘛。
同名同姓。
待会问问便是。
心情陡然好了一个层次的黑脸大汉，也就是李彪，细细打量着李道玄一行人，语气有些轻快地又问了一句：
“陆小兄弟与这和尚是旧相识？”
李道玄一挑眉，又看了一眼重新闭目诵经、不问外事的僧人，淡淡说道：
“今日初见，同殿避雨罢了。”
听到这话，李彪却是复起了身子，向李道玄走来。
“陆小兄弟，听老哥一句劝。出门在外，与初见之人没了防备，坐一个火堆，可是大忌。”
李彪边走边说，不曾止步，却见李道玄身后侍卫尽数抬头凝视过来。
其人眼神之中，有浓浓的警告意味。
死或者生，那是稍后的事。
但是此人要是冒犯到了将军，那就是他们亲卫的责任了。
李彪脸上露出自认为人畜无害的笑容，弯腰从路过的大门附近拣了一块半潮的木条道：
“借个火。”
李道玄伸手前引，示意其自便。
在李道玄侍卫集体注视之下，李彪继续向前，走到了火堆侧方，半蹲下身子探出木条，等待其点燃。
一边等木条燃焰，李彪一边观察起闭目的僧人，突然又问了一句：
“和尚，你莫不是金山寺出来的？”
李道玄身侧的年轻僧人闻言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明灭火光对面的黑脸，愣了一下，而后说道：
“小僧的确在金山寺修行。”
李道玄注意到了这个李彪脚下开始用力，开始期待后续的变化起来。
“那和尚你法号是什么，金山寺的和尚我可认识不少。”
年轻僧人似有所悟，但是还是双手合十回道：
“小僧玄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