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池中，楼船舱中。
李道玄见这渭河龙王神色竟然直接给姿势难看地跪了，一时不能分清情况，不过不影响他打趣：
“这是私下会面，龙王不必行此大礼。”
可惜这出现的渭河龙王敖晟，对李道玄打趣根本没有反应，反而变化愈发剧烈。
因为伏地看不见脸的龙王开始抽搐起来。
不过比之颤抖，更难看的是龙王的身躯。
渭河龙王敖晟身上墨色衮服在这一刻骤然泛起涟漪，仿佛月辉下的冰壳撞上沸水。
在见到李世民的下一瞬间，渭河龙王头顶九旒垂冕的藻珠开始断裂。
衮服上的九章纹饰如遇烈阳的薄霜般消融，露出内里玄色鳞甲。
那些本被华服遮蔽的龙鳞此刻正片片倒竖，边缘泛起焦黑。
就像，靠太阳太近了。
被迫融化。
李道玄见到此般景象，也明白了龙王绝对不是在行什么礼，而是在崩溃的边缘。
这船舱之中，有什么会是龙王崩溃的源头呢？
答案似乎很简单。
想明白的李道玄骤然起身，横刀出鞘，自下而上，避开李世民方向，一刀便割了龙王与二人之间的竹帘束带。
“啪”的一声，竹帘滚落。
渭河龙王身上逐渐沸腾的高温也在李道玄这一举动下缓缓止息。
但似乎还不够。
“陛下，这龙王可能被你的视线所伤。”
李世民在提示之下，惊讶地收回了看向龙王的目光。
“呼。”
沸腾了整个身躯的的敖晟，也终于冷却下来，喉间滚出闷雷似的低吟。
虽然衣袍鳞片依旧在波动状态，但是还是坚持行礼，并说出了那句方才未说的话语：
“渭河龙王敖晟，拜见南赡部洲人皇。”
隔着竹帘，渭河龙王只要与李世民彼此不看对方，他的身躯也终于不再剧烈崩解。
但是依旧在小幅度崩解过程之中。
只是处在一个崩解与恢复同时存在的奇妙状态。
像是李世民周遭的空气有毒一般。
李道玄打趣说道：
“龙王看来真的体虚，那可要保重身体，这渭河之水还未清澈，黄河龙王的位置还等着龙王。”
李世民透过竹帘，颇为好奇地又扫了一眼龙王，扫得敖晟一身龙鳞炸开而又平复，看的李世民又快速收回了目光。
李世民问出了他对所谓神仙的第一个问题：
“你是渭河龙王？”
敖晟给予了肯定回答：
“正是。”
“为何见朕会是这般景象？”
还在勉强起身的渭河龙王呼出一口水汽，低声说道，语气之中有哀叹，有欣喜：
“伪龙见真龙，就是这般景象。”
话说一半，敖晟终于勉强站直了身躯，依旧低眉不敢看向李世民，却问出了一个问题：
“陛下可曾听过「鲤跃龙门」的传说？”
李世民若有所思，复述了自己听闻的故事：
“可是传说之中夏禹凿山断门而成的龙门。有黄鲤鱼自河海之中争来赴之。逆流而上，登之即可化龙？”
渭河龙王轻轻一叹，点头说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
小龙便是一千一百年前，那一尾得了侥幸的金鲤，天火焚烧锻形，坚持到了最后，得了今日造化。”
一千一百年，一条鲤鱼，竟然登了那龙门，就可以活过凡人三十多世的时间。
李世民却是半信半疑，当个故事来听：
“但这与龙王方才说的伪龙有什么关系？”
渭河龙王眼中有火光烧着琉璃，似是回到了那一日，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
“跃了龙门，成就龙形，却无真龙精气，自然只能算是伪龙。”
李道玄听着故事，侧身坐在一旁不语，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竹帘外的龙王。
他想到了《西游记》中的两件事情。
以如今的武德九年为时间轴。
十八年前，洪江龙王，因为化成一条闪闪䁪眼的鲤鱼，被人钓起，最终被陈光蕊救了一命。
十三年后，泾河龙王，又会因金色鲤鱼被钓，自己跑去长安城找袁守城得身死。
这龙王一脉，似乎总是和闪光的金色鲤鱼过不去。
一条龙，却因鲤鱼而生，也因鲤鱼而死。
西游世界之中，似乎龙王地位从来不高，数量却是很多。
湖海之中有湖海龙王，江河之中有江河龙王，就连井里都有井龙王。
人间有多少井？
成千上万，都有龙王。
数量多而弱的龙王。
李道玄想到了某种可能：
不会，这天下所有的龙王，都是鲤鱼化成的伪龙吧。
想到这里，李道玄轻轻敲击了下桌面，在这段对话之中插了一句，问了个看似无聊的问题：
“对了龙王，那跃过龙门的鲤鱼，都是些什么颜色？”
李世民看了一眼自己的堂弟，一时未曾理解这个问题的深意。
鲤鱼是什么颜色，和跃不跃龙门有什么关系。
但是渭河龙王的沉默，却让这个问题变得不同寻常。
终于，敖晟看向李道玄，龙瞳之中有莫名神色，缓缓给了一个回答：
“跃过龙门，鲤鱼化龙之后，颜色各有不同，赤白金青，玄蓝黄绿，尽皆有之。”
李道玄不置一笑，却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直接继续追问：
“孤请教的是，这些最终跃过龙门的鲤鱼，在跃龙门之前，都是什么颜色？”
龙王这次的沉默似乎格外的长，但他终究是有求于人，沉默过后说了一个词出来：
“金色。”
“都是金色？”
“。。。都是金色。”
李世民眉头一皱。
这鱼跃龙门化龙的故事，就在此刻成了一个笑话。
李道玄更是直接笑出了声音：
“千年以来，得跃龙门之鲤皆是金色。这不与我大唐科举千场，高中之人尽数姓李一般巧合。”
当真是巧合吗？
这世间可没有这样的巧合。
李世民绝不会允许自己推出的科举出现如此腐败的情形。
但这化龙的龙门，却已经如此腐败了千年。
管中窥豹，得见天威。
李世民在思考天地格局，李道玄却还沉浸在故事之中。
身为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
泾河龙王会因为河中寻常鱼虾一日被钓上一条发怒吗？
或者是会因为河中珍珠一天被人拿去一颗而发怒吗？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