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斜照玄甲。
有成排朱雀旗帜在长安城北的楼墙之上猎猎作响。
李道玄肩头的狻猊吞肩兽泛着冷光。
他抬手正了正从李靖那“借”来的凤翅兜鍪，护颈处金扣之下，天山冰蚕丝混着金线织就的丈长披风。
传闻之中，这冰蚕丝遇血不染，实在是杀人显圣的好宝贝。
今日的长安城下，群星璀璨。
李道玄挥手停住了队伍，玄色披风鼓荡有如鹰翼，凌空倒翻下了李靖友情赞助的新马。
身后，玄甲齐鸣，同下战马。
利落下马的李道玄一步就来到了全场唯一一个还在骑着马的颉利可汗身侧。
李道玄单手按着专为颉利可汗准备的金丝鞍头，身后亲卫姜焕擎着突厥金狼大纛。
这纛是突厥可汗仪仗之中，象征其身份荣耀的旌旗。
曾经这面大纛代表着战争。
但从今日起，在大唐，它将代表和平。
不与他的主人意志所改变。
突厥与大唐之间的战争已经打响四日。
最高首领便被擒到了长安。
做为立国不过九年，已是当今天下最强之国的大唐，已经在考虑如何终结这场战争了。
就以突厥国灭为终结吧。
在李道玄携突厥可汗回返长安之时，靠近突厥的灵州总管李靖、并州总管李世绩，已经带兵北去。
灭国的荣耀，可不能轻于他人。
只可惜李道玄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能再向北去。
“下马吧，可汗。”
李道玄语气平静，面上带着微笑说道。
只不过其说话之时，右手搭在陌刀吞口位置，刀柄末端的狴犴铜铃无风自响。
一缕杀意随风而起，激得马上颉利打了个哆嗦。
谋划中原多年的突厥，从隋末开始，就陆续册封扶持了中原刘武周、梁师都、郭子和、窦建德、刘黑闼、高开道等，成一方中原霸主。
为的就是搅动中原局势，为他突厥入主中原做准备。
讲道理，隋末乱世真的是突厥入主中原的天赐良机。
他们也的确把握住了。
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可惜，天下出了个大唐李氏，九年就灭了上述所有突厥的触手，平定了天下。
不讲道理。
以后也再也不能和这唐皇讲道理了。
认清了形势的颉利可汗叹气一声，缓缓下了马匹。
二人前行，百官侧列。
长安城的城门前今日铺了三丈长的葡萄纹波斯毯，毯上洒满鲜花。
一道人影负手立于波斯毯的尽头，其人衮冕之上的白玉十二冕旒，于风之中，依旧巍然不动。
“臣，李道玄。“
他单膝点地时，甲裙上三千六百片铁叶铮鸣如雷：
“献突厥可汗颉利，并金狼纛一面于陛下。“
一旁颉利可汗面色黯淡地抬着头颅，精气神不似吐蕃雄主，倒似一个朝贡的藩王。
众臣侧目。
无声之中，惊雷隐动。
又是一声叹息，颉利可汗终究弯腰，与那唐皇行了一礼。
这一礼，更是抽了他全部精气神采。
他还是不服，这唐国上一任皇帝对他都是恭敬有加，新皇登基不过半月，何至于此。
但，终究是落入了他人之手。
正前方向，李世民大笑前行，来到李道玄身前。
“好！好一柄北辰刀！“
李世民亲手解下腰间螭龙玉带，为李道玄扣上。
“当年汉武赐霍去病武库兵，今日朕赠卿山河带。“
扶起李道玄后，李世民感慨万千地拍了拍其肩膀，才转身握上了一旁颉利之手。
草原雄主之手，粗糙之中带着锋芒。
但都在李世民宽厚手臂之中消解于无形：
“可汗远来，当饮三爵灞桥新酿。“
灞桥霸桥。
此桥为贺秦穆公霸业而建，也见证了白起出征，统一六国。
而后桥上换了行人，来了个四十一岁的无赖，入了咸阳，灭了秦国。
而后又有霸王前来，设下鸿门之宴。
它见证了汉强而亡，见证了又是三百年兵荒。
如今终于迎来了北境突厥的雄主。
为贺新皇。
随驾的鸿胪寺卿击掌三声，有胡姬捧着鎏金酒器而出。
酒入颉利愁肠，可没有剑气可吐。
只有李道玄指尖轻弹的陌刀之音，随伴他身。
“好酒。”
这位北境的雄主，终究是吐出了短短的两字。
而后唐皇亲挽其臂，同赴昆明池之宴。
一副宾主尽欢模样。
暮色初垂，昆明池畔千盏宫灯次第亮起，将水面照得金鳞翻涌。
李道玄扶刀驻足于白玉阶前，玄甲未卸，想要唤个侍中换身衣袍，却被李世民把臂拉入殿中。
“凯旋之宴，将军着甲又何妨。”
待到李道玄入席，宴会也正式开启。
池面忽起涟漪，一队龟兹乐师拨响箜篌。
琵琶弦动处，三百披甲之士踏浪而歌，唱的却是《无衣》古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剑气霜寒，却压不住满堂喜悦。
兵部尚书杜如晦持觞起身：
“昔汉武置酒柏梁台，今陛下昆明池宴饮——“
他忽然转向李道玄，
“魏王殿下北逐突厥二百里，可闻贺兰山雁鸣？“
此刻宴饮正欢，李道玄却是在座上开小差。
这是他几日内难得的休息时间了。
他一边小酌着酒液，一边食指指尖打旋，悄然运行着新得的御风能力。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白乐天还没有喝到的绿蚁酒，如今倒是被李道玄先喝上了。
经三重过滤的酒液色泽澄碧，表面浮有细如蚁卵的酒渣，李道玄抿了一口，这浮动的“绿蚁”酒渣味道酸甜，配合酒液，倒是颇有一番风味。
听到杜如晦点到了自己，李道玄虽是无奈，但还是撤了御风能力，举起酒杯：
“前日追的太快，未曾到那贺兰山缺，甚为遗憾。”
杜如晦击节赞叹：
“好一个追的太快。魏王无缘听见，但却为我朝将士创造了机会，想必灵州总管已经过了贺兰山向北而去。”
目前只是灵州总管李靖过了贺兰山，后面，将会有更多人过去。
长安城外，此刻兵甲如云，皆是向北而动。
灵州总管李靖一路，尉迟敬德、苏定方为副，率领中军向云中和马邑挺进；
并州总管李世绩一路，张公瑾、高甑生为副，由东路率主力直接进攻DTZ腹地；
检校幽州都督卫孝节一路，秦叔宝为副，在西路顺黄河前进，负责掩护左翼；
左卫大将军柴绍一路，薛万均为副，率军前去击灭割据朔方的军阀梁师都，以或入主突厥重要阵地；
左骁卫将军段志玄一路，张宝相为副，从灵州往西北挺进，以截断突厥的西逃路线；
灵州都督李道宗一路，程知节为副，率军进驻燕云地区防止突厥军队东逃；
为玄武门而来的秦王府诸将，如今正好也不用走了，先去那突厥一行。
六路大军，定要那突厥国灭城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