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旷野之中。
一场无火的袭杀正在进行。
厮杀只会减慢队伍的速度，凭借风中气息，李道玄带队绕了一道弧线，远远地擦着没有颉利所在的突厥溃兵队伍而走。
奔袭之中，李道玄的胸膛几乎贴紧马颈，朔风卷起的砂砾如刀锋刮过铁甲，在面颊上冲撞得生疼。
他那微末的御风之术，还控制不了这刚烈的朔风。
他眯眼盯着前方地平线上，翻涌的风流。
那是金狼大纛搅动的气流，突厥可汗的队伍正如溃堤的浊浪，朝着贺兰山方向奔逃。
不时有血腥味道弥散过来。
有突厥人在不断死亡。
是那金狼大纛催动，会折人性命？
李道玄脑海之中划过一种可能，但随后抛下不理。
折的越多越好才是。
又是一个时辰的人马不歇。
李道玄距离颉利越来越近，也有了新的好消息传来。
风中有了唐军的气息，正与黄河南岸突厥援军展开了激战。
火光冲天。
李道玄与李靖一句话也未沟通，但是仅凭一只火箭，就胜过凡夫万言。
李靖没有辜负李道玄之信任。
此刻，西北黄河岸边一片混乱。
李道玄的后方，未曾卸甲的杨起，两刻升空一次火箭，伪装成李道玄进度滞后的形象，同时也在逼迫颉利做出选择。
向西，还是靠近黄河可以寻找渡口；
向南，远离黄河，走迂回战术。
早死或者晚死，总要选择一个。
前方，颉利转了方向，他选择了向着同样能渡黄河的西方而去。
混乱未定之前，颉利果然如李道玄所料，不敢靠近战场，选择了更可能的逃脱方向。
只是颉利没有料到，夜色之中，他身后九里之外，就是追来的李道玄。
对他选择，洞若观火。
“再快！”
李道玄低喝一声，轻拍战马，身下马儿鼻息喷出白沫，脚下却愈发狂纵。
速度再提一成。
有六百轻骑，以楔形阵紧随李道玄其后。
双方又在无光之中竞速了近两个时辰。
精疲力尽。
又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又是胜利在望的乍起喜悦。
而在前方，即将逃脱的颉利可汗，笑容刚刚爬上满是泥泞汗水连同血浆的脸庞，就很快如同泥块一般凝固在其脸上。
月色之下，前方坡上。
有数不清的骑兵黑影，背光冲锋而来！
从哪来的神兵天降？！
周遭突厥骑兵大多都慌了神经。
他们以为是灵州方向的唐军埋伏于此，那埋伏的敌人数量觉得上千。
两天三夜不曾休息，如何能过了场埋伏？
段志玄可不会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同样疲惫的他，脸上露出了嗜血的笑容。
横刀横举，冲向了刚刚分别不久的老朋友。
一方士气正盛，一方肝胆俱裂。
一面倒的屠杀开始了。
颉利前方，竟然无人能够阻挡段志玄的奔袭。
脸上出现癫狂神色的颉利可汗，用行动告诉了所有人：
他是整个突厥的可汗，他还没有输！
颉利可汗手中弯刀如残月弧起，首先割了右侧亲卫的脖颈。
浊血狂飙，亲卫眼中却是面见长生天一般的荣耀神色。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宰羊杀鸡一般，在段志玄冲锋路径的前方，颉利可汗一身是血地连杀四名亲卫。
每一个亲卫脸上还是幸福笑容。
月色之下，此情此景，分外可怖。
但是段志玄会害怕吗？
开玩笑。
横刀在手，袍泽在右，鬼来了，他也能剐了下那油锅。
但西游世界之中有些事情，总是能超乎凡俗想象。
一团赤色浓雾，以颉利可汗为中心喷薄而出，眨眼之间就弥散了数十丈空间。
段志玄的八百轻骑也在厮杀之中，冲入其中。
雾气深处，战马嘶鸣声里，混杂出铁器刮骨的锐响。
还在与段志玄等厮杀的突厥残军，口中突然爆出凄厉狼嚎。
段志玄看见这些敌骑脸上有血色煞气翻涌，覆盖了其面容。
血色煞气如同蜡油一般融化变形，最终形成了森白为底、血红勾勒的狼骨面具。
面具之下，突厥骑兵的眼窝之中，也不再是奋勇、恐惧、无谓、暴怒的人类瞳孔。
其间跃动着的，变成了团团青碧幽光。
就连突厥坐骑，马首之上也同样覆上了相似狼面。
马蹄燃青火，踏地留黑痕。
“什么鬼东西，中元节不是都过了一个多月了吗？”
段志玄咒骂声中，胯下坐骑突然直立而起，将他甩落马下。
这匹河西良驹的马面之上，同样也开始覆盖上了狼面？！
面具之下，有浊气喷出，竟调头撞向了段志玄。
“小心身下马匹！”
段志玄一边高声提醒袍泽，一边一个滚身，扬刀斩断了疯马喉管。
鲜血喷薄了段志玄一身，但是他已无心顾及。
身后，越来越多的袍泽落马而战。
周遭烟雾之中，点点幽火环绕，仿佛到了人间鬼蜮。
他不怕身死。
他怕的是完不成自己的使命。
虽然看不真切，但是颉利那条老狗，定在前方！
“结锋矢阵！随某冲锋！”
今夜这片战场之上。
是人，或是非人，皆没有后退。
那就杀个痛快！
段志玄眼底已有血色，站在地上，继续向前冲锋。
越来越多的袍泽在向他靠拢。
越来越多的幽火在向他汇聚。
步战，对马战。
他们玄甲部，也不畏惧！
只是这些突厥狼骑，如今已经到了非人模样，力劲大了数倍不说，甚至持刀的关节都能反曲。
有些难杀。
却在这时。
一道寒光如龙，劈开了赤色浓雾。
身下马纵若飞，手中丈二陌刀如电奔雷。
李道玄甩开了后方队友，率先冲了过来。
丈二刀刃擦着身上浮现煞气黑鳞的突厥骑兵而过，曳出一串火星。
胯下战马扬蹄失控，李道玄却先一步纵身飞起。
周身回旋，刀其风旋。
一刀，就斩了方才拼招的白骨狼面头颅。
没有鲜血喷撒，只有浊血汩汩流出。
宛若早死一般。
挡住后撩一刀的段志玄，不甚被身侧狼面马蹄踹了一脚，一口逆血上涌，吐了出来。
持刀看到熟悉的刀光，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为什么你这厮，登场的时候总是这么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