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子夜。
渭水北岸,夜黑风高。
稀薄月色之下,占地广袤的北岸芦苇荡在夜风之中如墨海翻涌。
秋风卷着河腥掠过草尖,将芦苇荡中气息吹卷向远处突厥大营。
却又被无形力量阻隔,半途而止。
突厥大营的篝火在十里外明灭,映得金狼大纛上的铜铃泛着血光。
颉利可汗醉卧貂裘,帐外亲卫的鼾声混着马粪味飘进夜空。
十万轻骑六天奔袭五百里。
破陇州、泾州之后,不管沿途任何一城,直取长安。
他们本可以更快,四日而至。
但是终究是没有携带辎重,十万人马消耗,皆靠沿途劫掠村镇,再加上分兵试探唐军防线。
耽误了一些时间。
但也足够了,他们在第六天的黄昏,到了唐长安北。
听闻那唐国皇帝得位不正,内乱兵少。
他们星夜出发,终至于此。
要不是看那城头旌旗遍插,大军云集模样,他们今日就要渡河。
不过休整一夜,明日渡河也能接受。
他们总要尝尝这一国都城滋味。
但突厥主力绝对不会想到的是,同在渭河北岸,就在大营五里之外,连天芦苇丛中。
有五千玄甲军,正脚踩泥泞沼泽,却如履平地模样。
这片浩荡的芦苇丛突厥派人搜过,但是实在是泥泞难行,深入数里也没有收获,也就退了出来。
常理来说,没有人能在其中跋涉隐藏,着了甲的都得陷在其中,更不用说其中蛇虫毒物遍布。
但是有了渭河龙王相助,一切都已不同。
玄甲军一侧,渭河之畔。
李道玄按剑立于河岸,玄铁明光铠泛着冷冽的霜色。
一丈外的河水漩涡之上,有上了贼船的疲惫龙王浮水而立。
此刻的龙王青鳞暗淡,额间一对虬曲龙角隐现淡蓝雷纹,随着其持续施法而呼吸明灭。
看着龙王周身滞重如铅的云雾,李道玄略做关心的问道:
“这人间兵凶煞气对龙王影响看来过于深重了。
我等稍后还要冲出芦苇沼地,一路都需要龙王协助冻结沼地,低伏芦苇,龙王还撑得住吗?”
渭河龙王龙须低垂,其上不断有水汽凝成珠链坠入河中:
“呼,是本龙低估了兵祸影响。
原本以为在五千兵卒影响下施法极其稳妥,却未曾料到那岸边十万骑兵煞气差点将本龙冲昏过去。
你们还剩两刻时间了。”
李道玄抬头看着天上昏暗,直接回身而去:
“两刻时间也足够了,此战事了,所获突厥兵卒,孤尽数祭与龙王。”
有斥候藏在芦苇阴影之中,迅速靠近李道玄低声报告:
“将军,突厥粮仓在大营西北角。”
李道玄亦是低声回应。
“很好,段志玄听令,稍后随本将夜袭,入营之后,直奔粮仓,把突厥劫掠我皇唐的粮食,烧个干净。”
“诺!”
一声轻诺从芦苇丛中传出,而后再无声响。
夜色昏暗之下,五千名身披玄甲与马,整装待战。
人衔枚、马束口、脚包布。
于无声之中,惊雷将起。
李道玄回头再望龙王一眼,二者之间隔着层层芦苇,已经看不真切。
但是,龙王已经明白了李道玄所求。
五千玄甲前方,寒气向着突厥大营方向蔓延,冻得沼泽板结。
前方芦苇也如活物一,般向两侧分开,让出十丈宽的甬道。
李道玄目光扫过身前将士,臂甲前挥。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些玄甲为了埋伏,已经在芦苇丛中六个时辰未进滴水,未说一言。
但是他们此刻眼睛却亮得骇人。
犯我皇唐者,唯有死路一条。
五千玄甲,在沉默的芦苇丛中前进,在斥候领路之下,从最靠近突厥大营粮仓的芦苇丛中走了出来。
越往外走,沼泽冰结越慢,芦苇倒伏越缓。
渭河龙王神力已经不济。
但是他的价值已经最大体现,五千玄甲也在最后顺利出了芦苇丛。
趁着夜色,又行了一里,萦绕在隔声棉布之上的寒意消散,阻隔气味的河风也失去了作用。
有犬吠在夜色下从突厥军营边缘响起。
被发现了?
也并无所谓。
两里地的距离,不过是一次骑兵冲锋距离。
“诸位上马,随本将擒了那突厥可汗!”
“诺!”
有回应震天而起。
而后,骑兵马蹄之声有若雷鸣。
“敌袭!敌袭!”
突厥军营之中,尖叫嘶嚎之声骤起。
但,为时已晚。
大唐杀神李道玄,已冲到了营垒墙门。
突厥营门高过两丈,以整根松木扎成,门后横着三道拒马。
“破!”
李道玄一声令下,身后三千铁骑同时掷出钩索。
铁爪咬住营门木墙,战马嘶鸣中,三寸厚的松木门连同营墙一起,轰然倾倒。
砸起丈高尘烟。
拒马后的突厥弓手搭箭射来,零星的箭矢对于玄甲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
此刻,回馈零星箭矢的第二波钩索已被玄甲骑掷出。
这次挂的,是装满火油的皮囊。
“放!”
燃火皮囊如同流星一般掠过夜空。
碰撞到木墙、营帐、人身、草地之上,火囊炸开成万千辉煌。
李道玄陌刀前指,一马当先:
“大唐李道玄在此!挡我者死!”
玄甲如潮,涌入突厥军营。
突厥前营此刻乱作一锅沸粥。
懵懂刚醒的骑兵来不及披甲,抓弯刀的手上空空如也,战马也不知道此刻在哪。
突厥前营炸起无数火把,却照不清唐军铁骑从何处杀来。
只知道这群全身着甲的唐军,宛如一群从黄泉爬出的索命修罗。
见人就杀。
为首的,就是一位阎罗天子。
唐军夜袭?
身在营中的颉利可汗被营中声响惊醒过来,一边着甲一边听着亲卫报告,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
下午还在据城而守,怎么敢出城而战的?
渭河岸边都是他的斥候,唐军怎么渡的河?
可惜,不管他信或是不信,唐军已至。
“夜袭唐军有多少人?”
“无边无际,有一万人!”
颉利可汗直接把手上头盔砸了过去,掷地有声道:
“一万人,怎么可能有一万人!祭了你给长生天都长不出来一万人!给我看清楚了再回我!”
却在这时,营帐之外,已有凌冽声音高声命喝清晰传来:
“生擒颉利者,授勋九转!”
糟了,冲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