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安得什么心?我那文长兄久在安邑,外出都无甚经验,人又木讷,仅会得一身武艺。那鹿勃早看来双眼白多黑少,满脸奸猾之相,随他孤身入城,怕不给他卖了。”
“威明既害怕出事,何不与他二人同去?”
“哼,料也无妨,我已交代文长兄,如若真被氐胡军汉拦住,直接找那苻菁,报出家父即可。名义上氐胡主苻健仍是晋室的官,与家父也算同朝为臣,不犯他忌讳,他也无必要下杀手。”
二人说的,薛渭自然听不到,他与鹿勃早已通过城门入了长安城。
城外路上都只见四处散落着各种攻城器具,秋风萧琴,也早披上了皮袍,只是稍稍感慨城墙脚下杀气仍重,不时能见到断肢残躯而已。
到得城内才见到更加多的面黄肌瘦,饿得不成人形的百姓。
只都纷纷闪避一旁,不敢上前讨要食物,想必是鹿勃早的胡人形象,让被胡人蹂躏数十年,易主十数次的汉人早已有了恐惧心理吧。
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令薛渭呼吸粗重,心头像被压了块石头。
乱世惨,人如两脚兽,朝不保夕,一家数口,十年下来,余不了一人。
胡杀汉,汉杀胡,胡杀胡,汉杀汉,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而眼前的普通人,除了任人鱼肉,就只能投军或逃到深山里。
投军则多半成炮灰,各胡人军队,甚至一些汉人军阀,都有驱使新兵或百姓,在阵前冲敌的习惯,遇上稍微心软的敌军主帅,对方阵型稍微一乱,就挥军而上。
更惨的是将一些百姓抓来制成军粮备用,万一食物不足,直接吃人好了。
自然不光是胡人,乱世之中,哪里分得清胡汉,都是一个鸟样。
而逃入深山的呢,多半都抱团取暧,自成一股势力,都号称乞活军。
强的都能攻城掠地,进化成军阀,弱的也能勉强自保。
像那冉闵的爷爷、父亲都是出身乞活军,被他杀掉的李农也是乞活军的首领。
那想必离长安不远的终南山,定然有大批百姓在那避难,也会有乞活军?
景略兄会不会跑到那里去了?
以他的机敏,不该等到城破才想脱身之术,那变数太大,万一遇上昏头的氐胡军汉,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白白丢了性命?
真要早些找到他才是。
就是长安城新换了主人,万事都还没厘清头绪,不说不方便去找管事的人,就是找了也没用。
这一来还真就是无头苍蝇瞎撞,也难怪那裴文深不愿入城。
不过也是那裴经心胸狭窄,顶撞他几句,他便要为难我,世家大族,虚怀若谷,表面功夫做给人看的了。
鹿勃早也换下了铠甲,换上了绔褶,头上还戴着突骑帽,脚踏皮靴,脚步沉重。
他几次想要逃走,或是叫喊在城中巡弋警戒的氐胡军汉,可没等他有何举动,薛渭都会适时的提醒他。
我手中短剑,离你背心处不过一尺三寸,你要不要赌一赌。
他自不会拿他性命开玩笑,但听他要在长安城里找一个人,也不由得摇头。
“薛公子,城中怕要五六日才能消停下来,哪寻得到人。”
“是氐胡军纪不好?”
“乱世之中,军纪哪有好的?便是那晋室王师,淮河一线前后攻伐,不也纵兵劫掠?”
鹿勃早在羯胡军中日久,自然清楚各方势力的军队是什么德性,大哥莫说二哥,都是一帮虫豸。
或许有那么几支矮子里的高个,但攻破城池,总要纵兵掠夺二三日,才能让兵士情绪宣泄完毕,号令才有人听。
海里捞针的事实在不适合薛渭,虽着急景略兄的性命,也考虑是不是等到过了未时就出城回兰若寺。
“啊,军爷,不要啊,小女才十二,她,她身子还没长全。不,不要啊!啊!”
薛渭抬头一瞟,就看一处街旁院落,墙已推倒,一跨可入,三名氐胡军汉围着母女二人。
那母亲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只可惜资色平平,手掌粗糙覆盖了一层黄泥,像是干惯重活,有得选,自然不入那胡人们的法眼。
那女儿却长得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活脱脱的美人胚子。穿的虽是麻布复衣,可从里到外都不像普通百姓,没半点食不果腹,槁项黄馘的样子。
此时她被一名氐胡军汉摁住脖颈,整张脸憋着气,更是白里透红,只是眼中满满惊恐,不时望向母亲,自是在求助。
那母亲抱住氐胡军汉的腿,哭喊道:“军爷不要啊,小女年幼,万万经不住军爷折腾,军爷,军爷要想干那事,军爷找我,我可替小女……”
“呸!”
另一名氐胡军汉一脚将她踹翻,一口浓痰喷她脸上:“就你?你也不照照镜子,军爷我就是自己解决,也不愿碰你一下。滚开,别妨碍军爷的事,要不先杀了你,再干你女儿。”
“不要啊!”
那母亲被重重一巴掌打在脸上,地上除了血,竟落下些淤泥。
那女儿看得母亲被打,眼中的惧色更甚,又被死死压住,任她再拼命挣扎,终不如那氐胡军汉力大。
“小美人,早晚要嫁作人妇的嘛,不如先让老子让你尝尝做人妇的滋味,嘿嘿。”
一口臭气都喷在了脸上,那张令人恶心的嘴脸离她不过咫尺,她能看到从他嘴角滴落的唾液,就在她的下巴上。
一切都绝望到让她窒息,眼泪不停的滑落脸颊,嘴唇也开始泛白。
有人能救救我和阿母吗?要,要有人能救得了,香儿愿,愿终生为仆为奴服侍他。
那女儿想罢,看着越来越的氐胡军汉嘴脸,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
“啊!”
只听到一声惨叫,那女儿睁开了眼,一股腥热的臭血洒在她白净的脸蛋上,就见那氐胡军汉的胸前多了一段矛尖。
脖颈上的力气在缓缓消失,那女儿却惊得浑身动弹不得。
等那矛尖快速地消失,整具尸体被踢翻在一旁,她才看到其余两个氐胡军汉都被抹了脖子。
一个高大的身影则挡住了大半个太阳,一只硕大的手掌伸在她面前。
她不由自主的握住,心头一阵乱跳。
还没来得及多想,母亲就扑上来哭道:“香儿,你没事吧?”
“没,没事,阿母,他……啊。”
香儿此刻才看清薛渭的脸,似乎跟她想象中的有些落差,毫无京洛公子的俊逸,只能说是大道至简,朴实无华。
“快谢谢……”
“谢就免了,跟我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杀了氐胡军汉,自己又是二房的人,薛陶的面子也不管用了,先走为上。
景略兄的事只能放一边了。
薛渭朝在那眼珠子乱转的鹿勃早冷眼一扫,让他牵马过来。
鹿勃早瞧着薛渭按在十石弓上的手,不敢拿命去赌。
牵过马来,先请母女二人上了他那匹军马,薛渭也随之翻身上去,他倒只能骑薛渭那匹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