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雄武,天下皆知。”
薛渭顺着他的话说道。
“但也要担心那慕容恪心机深沉,最爱玩些阴谋诡计。”
“所以我此行前来,便是想为圣上献上一策。”
冉闵闻言,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他背着手,踱了两步,一副“朕姑且听之”的模样。
“哦?”
“你有何策?”
薛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过身,对着身后的王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陛下,这位是王猛,王景略。”
“我所献之策,由他为圣上分说。”
冉闵的目光,这才落在了王猛身上。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却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卖相尚可。
王猛不卑不亢,上前一步,对着冉闵郑重地拱了拱手。
“草民王猛,拜见圣上。”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度。
“说吧。”
冉民淡淡地应了一声。
王猛直起身,目光清澈,缓缓开口。
“如今,石衹已是强弩之末。”
“其麾下,仅余赵国、中山、常山、河间四座之地,苟延残喘。”
“慕容恪于清河大破王泰将军,兵锋正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冉闵的脸,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依草民之见,慕容恪的下一个目标,必是襄国。”
“他要先彻底扫清后顾之忧,才会挥师南下,直逼邺城。”
冉闵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些判断,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信都呢?”
冉闵沉声问道。
那是他留在冀州的一颗重要棋子。
王猛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信都守军,虽不足襄国之众,大约只有三五千之数。”
“但城中,尚有五六万汉家百姓。”
听到这个数字,冉闵的脸色,骤然一变。
那刚刚消散的血色,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底,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暴怒,而是一种冰冷的警惕与怀疑。
他死死地盯着王猛,一字一顿,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
“这等军情,连朕的大将军都未必知晓得如此清楚。”
“你,是如何得知的?”
院中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风吹过廊檐的呜咽声。
那股彻骨的寒意,仿佛不是从冉闵身上散发出来,而是从他每一个字里钻出来的。
王猛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那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气,不过是拂面的微风。
他坦然地迎着那双血红的眼睛。
“回陛下,草民并未有通天彻地之能。”
“只是草民在来邺城的路上,曾刻意收拢过一些从冀州逃难至此的斥候与溃兵。”
“将他们口中的情报,拼凑一二,再加以分析,便可得出大概。”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条理清晰,自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旁的韦謏此刻终于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连忙上前,躬身说道。
“陛下,这位王生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老臣这些时日,也曾听闻过类似的军情。”
就在这时,府邸之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的碰撞声。
“陛下!您怎可如此冲动,私自出宫!”
人未到,声先至。
只见三名身着朝服的官员,在几名禁卫的拦阻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院子。
为首一人,正是中书监卢谌。
他身后跟着太尉申钟与尚书左丞蒋干。
这三人看到院中对峙的景象,先是一愣,随即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薛渭身上。
卢谌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薛渭,气得浑身发抖。
“薛文长!你这个叛臣!”
“你弃官而逃,投奔氐贼苻健,如今还有何面目,回到我大魏的都城!”
申钟与蒋干也是一脸的鄙夷与愤怒,仿佛薛渭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羞辱。
薛渭的目光,淡淡地从卢谌那张扭曲的脸上扫过。
“卢中书此言差矣。”
“我记得,卢中书早年也曾在鲜卑段部为官,后来又入了羯赵石氏的朝堂,不知那时,卢中书又算是什么人?”
“你!”
卢谌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厥过去,他指着薛渭,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够了!”
冉闵一声暴喝,打断了这场无谓的争吵。
他厌烦地瞥了一眼那几个朝臣,随即目光又落回到王猛身上。
那双眼睛里的血色已然褪尽,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对策略的渴求。
“继续说。”
王猛对着冉闵微微颔首,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信都城高池深,守将王午虽无进取之心,却也是沙场宿将,让他守城,并无太大疏漏。”
“慕容恪乃当世名将,用兵最重一个‘稳’字,绝不会在一座坚城之下,空耗兵力,自挫锐气。”
“所以,他必然会绕过信都,转而攻打襄国。”
卢谌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听到这话,立刻反驳道。
“一派胡言!”
“襄国乃我大魏光复的羯赵旧都,城墙之高,守军之多,远胜信都,慕容恪岂会舍易取难?”
王猛的嘴角,露出几分轻蔑。
“卢中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襄国刚刚经历一场血战,城中百姓,早已十不存一。”
“剩下的那些人,对屠城的我大魏守军,心中存的是感激,还是刻骨的仇恨?”
卢谌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王猛没有停下。
“只要燕国大军兵临城下,再派人与城中百姓稍加联络,里应外合之下,拿下襄国,很难吗?”
“何况,圣上从襄国回师,想必也带走了一批精锐。”
“如今的襄国,守军可还有三千之数?”
“燕人若是做得仔细些,或许连一支箭都不用射,便可兵不血刃,夺下此城。”
冉闵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节捏得发白。
王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他心中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王猛的目光转向冉闵,声音愈发沉稳。
“更何况,镇守襄国的,是周成将军。”
“周将军勇则勇矣,却性如烈火,最是经不起挑衅。”
“慕容恪甚至无需里应外合,只需在城下稍作示弱,再派一员小将出言辱骂,便可轻易将周将军引出城来,进行野战。”
“一旦野战,周将军必败,襄国必失。”
院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