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韦府的大门被轰然撞开,当冉闵那张布满杀气的脸出现在院子里时,韦謏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冉闵的眼睛,在一瞬间就锁定了站在院中的薛渭。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血色。
他没有说一个字。
腰间的环首刀,已然出鞘。
刀光如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院中的昏暗,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直扑薛渭的面门。
王猛脸色剧变,下意识地想要上前。
薛渭却只是微微侧身,堪堪避过那致命的一刀。
他手腕一翻,一柄双刃矛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矛尖上挑,精准地磕在了冉闵的刀身上。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院中炸响。
火星四溅。
“陛下!”
薛渭沉声喝道。
回应他的,是更加狂暴的攻击。
冉闵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手中的环首刀,化作一片密不透风的刀网,将薛渭完全笼罩。
一刀快过一刀。
一刀重过一刀。
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在二人的交手中,被迸射的劲气搅得粉碎。
薛渭一开始尚能凭借矛法的精妙,勉力支撑。
可五十招之后,他便完全落入了下风。
暴怒状态下的冉闵,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他手中的每一刀,都蕴含着横行天下,斩将夺旗的无上霸气。
薛渭的双刃矛,只能格挡,只能闪避,每一次兵刃的撞击,都震得他虎口发麻,双臂酸痛。
渐渐的,他只能挨打。
铛!铛!铛!
他被逼得步步后退,背心重重地撞在了一根廊柱上。
冉闵一脚踹来,正中他的胸口。
薛渭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手中的双刃矛拄在地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他故意龇牙咧嘴地吸着冷气,胸口一阵翻江倒海。
冉闵的刀,停在了他的喉咙前,刀锋上的寒气,刺得他皮肤生疼。
“圣上这身力气,若是用在慕容恪身上。”
薛渭喘着粗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焉有命在。”
冉闵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以为,朕怕了那鲜卑小儿?”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
薛渭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不怕他,那你怕什么?”
“一个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不肯见的汉家天子,一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的英雄。”
“你告诉我,你不怕他,谁信?”
“放屁!”
冉闵勃然大怒,声如雷霆。
“朕横行天下,身经数百战,何曾怕过谁!”
“朕不过是在想,该如何破他那连环马阵!”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血色,似乎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极致的烦躁与憋闷。
“慕容恪,是朕平生所遇,最狡猾,最难缠的对手。”
薛渭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无视了架在脖子上的刀锋。
“那圣上以为,我薛渭冒着杀头的风险跑回邺城,是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来助圣上破了那慕容恪。”
冉闵的刀锋,如同一弯冰冷的月牙,死死贴着薛渭的皮肤。
只要他再往前送进一分,那股盘踞在刀刃上的杀气,就能轻易割开薛渭的喉咙。
“助我破慕容恪?”
冉闵笑了。
那笑声嘶哑,像是从生锈的铁匣子里硬挤出来,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谁要你薛三来做好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炸开的一记惊雷。
“苻菁已陷汲城,整个汲郡都落入了他氐人之手。”
“鲜卑慕容在北,氐胡在南。”
“你薛三郎,为何不与那氐胡一道,从汲城攻我邺城。”
冉闵往前逼近一步,刀锋几乎要嵌进薛渭的肉里,那双血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暴虐。
“邺城一旦落入你手,岂不是一桩不世之功?”
院中的高力禁卫,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冰冷的甲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森然的寒意。
韦謏早已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
王猛的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神锐利如鹰。
薛渭却仿佛感觉不到喉间那致命的寒意。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柄近在咫尺的刀。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冉闵那双充血的眼睛里。
“我虽名义上归属苻健,也受他征调。”
薛渭的声音很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冉闵的耳中。
“可我,又不是胡人。”
“何苦要来攻伐大魏的天子,汉家的英雄。”
最后四个字,汉家英雄。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暖流,注入了冉呈身上那片冰冷刺骨的血海。
他握刀的手,那股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道,似乎在不经意间,松懈了一丝。
他依旧死死地盯着薛渭,眼中的血色却在慢慢褪去,仿佛一场即将燎原的野火,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浇熄了最盛的焰头。
“好你个薛三郎。”
冉闵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也认朕是汉家英雄?”
“圣上做事,虽常出人意料,有时不经深思熟虑。”
薛渭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却也终究是为天下的汉儿,将那数十年被胡人欺压的恶气,一口出了。”
“那被羯胡等诸部蹂躏的十几万汉家女子,也因此得见生天。”
“何况,陛下破石衹,败石宣,将不可一世的羯赵,逼得几近走投无路。”
“如此功绩,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及。”
“说句无敌,也不为过。”
冉闵眼中的血色,彻底消散了。
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肌肉也渐渐舒展开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堪称得意的笑容。
他缓缓收回了架在薛渭脖子上的刀。
铛啷一声。
环首刀归鞘。
冉闵转过身,对着一旁吓得魂不附体的韦謏,朗声笑道。
“韦太傅,你听听。”
“这个薛三,还算有点见识。”
韦謏愣愣地点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冉闵随即又转回头,看着薛渭,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睥睨天下的傲慢。
“你既知朕天下无敌。”
“那区区一个慕容恪,又岂会放在朕的眼中。”
“上次清河一战,不过是朕一时大意,太过轻敌罢了。”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是在为自己的失误找一个台阶。
“若是再战一场,那慕容恪的首级,顷刻之间,便可教人投到茅厕里,做那溺器。”
冉闵又开始吹嘘起来,仿佛清河之败的阴影,从未在他心头笼罩过。
薛渭看着他这副模样,只是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淡淡的笑容,并不戳破。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需要这样的方式来舔舐伤口,来重建那颗被重创的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