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者无手掐不得诀。
许义断了一只右臂,意味着很多法术他都无法应用。
想要重振仙路,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
然而此刻陈墨观其面容,不仅没有看到丝毫气馁绝望,反而尽是乐观和豁达。
这让他禁不住有些奇怪,
对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落到这般境地还能如此淡定?
当下请其进屋上座,沏茶以待。
许义安然落座,其子许良弼则站在身后,神色百无聊赖,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屋内陈设。
少年人好动,陈墨也没有管他,只是关心的问许义,
“许兄,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弄成这个样子?”
许义坐在椅上,双目微瞌,听见他询问,遗府中的惊险光景又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毒烟弥漫的甬道、禁制密布的回廊、恶兽锐利的尖啸,每一幕都似钢针般扎在心头。
饶是他久经风浪,此刻仍忍不住后背发凉,左手微微发颤。
然而思绪一转,脑海不自觉浮现出遗府中得到的玉匣,匣中之物,纵使是筑基期修士也可望而不可得。
有这样的宝贝在,就算断掉一条胳膊,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热,面上阴霾尽散,不由得哈哈大笑。
笑声清朗,惊起檐下栖息的归鸟。
“贤弟,这次可多亏了你的解毒丹,要不然哥哥我这次非得被活活烤死不可。”
当下将探索遗府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陈墨静静听着,慢慢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色。
原来,
许义和养殖户小团体一起进入筑基前辈遗府,不想里面机关禁制,凶险复杂。
还有二阶下品的离火阵悄悄暗藏。
小团体进去时是十三人,初时破了外层禁制,得了许多灵药。
结果闯到内层时,一齐陷在离火阵内。
“三个月……”
许义端起茶盏的手剧烈颤抖,盏中灵茶泼洒出来,在红木桌上洇出深色痕迹。
“我们被困了整整三个月啊……”
他喉间似被粗粝麻绳勒住,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
“那离火焚身的滋味,便如万蚁噬骨,每一刻都盼着速死解脱。”
陈墨见他眼白布满血丝,神情仍带着惊悸,显是又陷入当时的恐怖之中。
许良弼立在一旁,连忙伸出手,靠在父亲身边。
感受着儿子关切的目光,许义神情稍微镇定,继续道:
“我们五人一组结阵,灵力枯竭便轮换接替,掌心贴着滚烫的阵盘,皮肉都烧焦了也浑然不觉。
丹药用尽时,周炳坤生嚼灵药,汁液顺着嘴角淌成血线,最后……”
说到这里,他话音戛然而止,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陈墨记得周炳坤,对方帮他打过架,还送给过一袋火髓晶石。
那一袋晶石份量很足,血线蚊到现在还没有吃完。
没想到,自己尚未如何回报对方,其却已化作一具焦黑的尸骸,被无情的离火吞噬。
修仙难呐……
“若我没有得到‘浑天宝鉴’,周炳坤的经历又何尝不会是我的未来?”
陈墨垂下眼眸,心生感触。
这时忽然又想,那些人都死了,老许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张了张嘴,正要询问,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问这种话实在不太合适。
纠结的神情落在许义眼里,让他立刻洞悉了其想法。
回头看了眼儿子许良弼,他道:
“你到门外先转转,我有话和你陈叔单独说。”
许良弼早就站的不耐烦,闻言答应一声,脚步轻快的溜出房间。
见他支走儿子,陈墨不动声色,心里其实难免奇怪。
这老许到底搞什么幺蛾子,神神秘秘的。
许良弼走后,房间只剩下两人,别无六耳。
许义摩挲着杯沿,忽地抬眼:
“贤弟可是想问,哥哥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墨指尖微颤,青瓷茶盏磕在案几上轻响,忙低头啜饮,氤氲热气模糊了他赧然的神色:
“许大哥说笑了,不过是遗府凶险,小弟难免……”
话音未落,便被许义一声叹息截断。
这个素来豪爽的汉子,此时喉头滚动,面上竟泛起病态的潮红,仿佛烈日下的残雪般不自然。
“实不相瞒,全赖贤弟所赠的解毒丹。”
他将茶杯重重砸下,茶水溅在粗粝的掌纹间,
“离火熏烧时,我死死攥着那玉瓶,看着同生共死的兄弟……”
陈墨猛地抬头,茶盏中未及咽下的茶汤泼在衣襟上也未觉。
“可是那丹药……”
话到嘴边又咽下,分明记得解毒丹不过寥寥十几颗,如何撑得住十三人分食?
许义知道他的想法,羞惭的站起身,踉跄两步,扶住窗棂,指节捏得窗纸簌簌作响。
暮色透过雕花漏窗洒在他背上,竟将那道独臂人影映得如血般猩红。
“我……我没分。”
他声音低得几乎被屋外的雀声盖过,
“看着炳坤兄他们……我……我……”
嗫喏着道出两个“我”字,他猛地捶打窗棂,木屑纷飞,沙哑的呜咽混着碎语溢出,
“我对不起兄弟们,我对不起他们!”
“爹,你怎么了?”外面许良弼听到动静,忍不住出声询问。
这一声重新唤回了许义的理智,他连忙收住手,压下所有情绪,
“没……没事,你在外面自己玩就好。”
许良弼“哦”了一声,不知道一个破养殖场有什么好玩的。
看着明明做了亏心事,却还要在儿子面前维持体面的老许,陈墨垂眸沉吟。
这事也太复杂了,复杂到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责怪老许自私自利吗?
如果当时处在那种场景,他自己也不会把丹药拿出来。
毕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陈墨只会在自己有余力的前提下,再想要不要帮助别人。
不过虽然能理解这种行为,但死了的十几号人又该怎么说?
那些解毒丹毕竟是当初让老许带去分了做人情的。
现在老许没分,弄的别人都死了,就活他一个。
这事……
想着都让人难绷。
“你跟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不想在这件事上置喙太多,陈墨放下茶盏直接询问主题。
他知道,老许大可以瞒着不说的,如今既然开了口,势必还有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