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寒气往领口钻的时候，秦晚推开了云来茶馆的雕花木门。
老城区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茶馆门楣上褪色的“云来”二字在檐角铜铃的轻响里若隐若现。
她踩着积年磨得发亮的木台阶往上走，第三级台阶发出“吱呀”一声——和十年前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时，分毫不差。
二楼雅间的门虚掩着，周调研员的背影映在糊着米纸的窗上，佝偻得像株被风雨压弯的老松。
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脸，镜片后的眼睛里泛着青黑，喉结动了动：“秦总。”
秦晚反手扣上门，檀香混着陈茶的气息漫过来。
她在竹编椅上坐下，注意到周调研员放在茶案上的手在抖——不是冷，是常年握笔的食指关节处，还沾着没擦净的印泥红。
“批文。”她单刀直入。
周调研员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外层的油已经浸透了，露出里面泛黄的纸角：“当年东南亚港口贸易的认证原件，我从档案馆调阅记录里截的复印件。”他压低声音，茶水在杯中晃出涟漪，“上个月有人查2013年的商务批文存档，我多了个心眼，趁整理旧档时拍了照。”
秦晚的指尖抚过纸页边缘的锯齿状折痕——这是当年她亲手装订的文件，每一份都要折角三次才肯入档。
“上面的人？”她抬眼。
周调研员的喉结又滚了滚：“今早接到调令，去西北分处。”他抓起茶盏灌了口冷茶，“但您得尽快用，电子版我存在云端了，密码是您生日。”
窗外的雨突然大起来，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
秦晚将油纸包收进鳄鱼皮手包，金属搭扣闭合的轻响里，她听见周调研员补了句：“霍家那小子最近常往商务部跑，说是要查当年的违规操作。”
她的手指在包扣上顿了顿，抬头时眼里的冷意像淬了冰：“谢了。”
周调研员起身时，椅腿刮过地面的声响刺得人耳膜发疼。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当年您给港口工人争取的保险金名单，我也留了底。”门“咔嗒”合上，他的声音隔着门板透进来，“他们现在还记着您。”
秦晚盯着手包上的水痕，雨丝正顺着窗缝渗进来。
她摸出手机拍了三张批文照片，分别发给三个不同的律师邮箱，最后附上一行字：“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带着原件出席发布会。”
手机刚锁屏，陈姨的消息弹出来：“周处刚被调走了，说是西北分处需要人手。”
她望着对话框里的“西北分处”四个字，指腹轻轻摩挲手包上的纹路。
十年前她被迫退出港口贸易时，姜家也是用“调任”二字打发了所有为她说话的人——历史总在重演，只是这次，她不再是局外人。
同一时间，城南私人会所的包厢里，水晶吊灯在红酒杯上投下碎光。
林逸盯着赵阳发红的眼尾，对方杯里的威士忌已经见了底。
“林少约我喝酒，就为听我讲当年和若雪的情史？”赵阳扯了扯领带，嘴角带着醉意的笑，“现在谁不知道，您连未婚妻都保不住——”
“星耀资本海外账户，这个月十五号转了三千万到开曼群岛的壳公司。”林逸端起酒杯，冰块碰撞的脆响让赵阳的笑容僵在脸上，“两天后，您个人账户进了笔两百万的‘咨询费’。”他放下杯子，指节叩了叩桌上的平板电脑，“需要我调出银行流水吗？”
赵阳的手猛地攥住桌布，指节泛白：“你...你查我？”
“霍明川让你操纵举报流程，说林氏和红月亮的联姻是利益输送。”林逸往前倾了倾身子，目光像把刀，“但他没告诉你，举报材料里的财务数据，是你亲手从星耀内部系统导出来的——”
“够了！”赵阳突然站起来，椅子“哗啦”翻倒。
他踉跄两步扶住墙，声音发颤，“你到底要什么？”
“霍明川怎么买通媒体，怎么联合小股东，怎么让海关冻结林氏货物。”林逸从西装内袋抽出张支票推过去，“把这些告诉记者，我保你不用去经侦局喝茶。”
赵阳盯着支票上的数字，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雨声突然清晰起来，他猛地抓起支票塞进怀里：“明早九点，我发你一份录音。”
“最好是原件。”林逸的声音里没有温度。
赵阳撞开门冲出去时，走廊的水晶灯在他后背投下摇晃的影子。
林逸摸出手机给林月发消息：“盯着赵阳的车，别跟丢了。”
回到林氏顶楼办公室时，落地窗外的雨幕已经染黑了天色。
林月抱着一沓文件站在桌前，发梢还滴着水：“赵阳近半年的流水，三笔大额转账都和举报时间线重合。”她翻开最上面的一页，“第二笔转款的对方账户，关联到霍家的海外信托。”
林逸的指尖划过转账日期，目光突然顿住——5月12日，正是姜若雪当众退婚的前三天。
他捏着文件的手紧了紧，抬头时眼里燃着暗火：“联系《商战周刊》的陈记者，就说有霍明川操纵市场的猛料。”
“是。”林月转身要走，又顿住，“秦女士刚才发消息，说明早的发布会需要您到场。”
林逸摸出手机，秦晚的消息躺在屏幕上：【明早十点，云顶酒店。】后面跟着个定位。
他盯着“云顶酒店”四个字，忽然想起今早她发梢扫过他手背时的触感，凉丝丝的，像落在心尖上的雨。
深夜十一点，秦晚站在红月亮总部的落地窗前。
雨已经停了，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晕成模糊的色块。
手机在掌心震动，匿名短信的提示音格外清晰：“小心赵阳，他在骗你。”
她望着短信里的字，忽然笑了。
十年前姜家设计她时，也有人匿名提醒过“合同有问题”，只是那时她太自信，觉得凭自己的手段能翻局——现在的她，早学会把每一句提醒都当刀刃磨。
手机屏幕熄灭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短信末尾的署名：“旧人。”
云顶酒店的发布会背景板正在连夜搭建。
工人踩着梯子挂横幅时，霍明川站在楼下阴影里，手里捏着份刚打印的调查报告。
他望着“秦晚女士商业澄清会”几个鎏金大字，嘴角勾起冷笑——
明天十点，等你把批文摆上台，我就把当年港口项目的违规证据砸在你脸上。
雨过天晴后的第一缕阳光，正漫过城市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