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静室之内,唯有窗棂间漏下的一缕月华,在地面铺开一片清冷的银霜。林逸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周身灵气流转平稳,然而心湖却不似表面这般平静。白日里与外门执事的一场切磋,虽最终险胜一招,却也让他清晰地感知到自身实力在应对真正危机时的捉襟见肘。特别是符箓一道,虽已小有所成,但面对层出不穷的变数,总觉尚欠缺一锤定音的底牌。
“母亲……”林逸轻声呢喃,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位在他记忆中已然模糊的女子。母亲留下的遗物不多,大多是些寻常旧物,他已翻看过无数遍。然而此刻,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或许,在那熟悉的物件中,还隐藏着自己未曾察觉的秘密?秉持着这份近乎直觉的念头,林逸起身,走向静室一角那只朴素的楠木箱。
箱盖开启,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岁月与萱草的微香扑面而来。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些衣物、首饰、几本寻常的诗集,目光在每一件物品上停留片刻。就在他准备将一本略显陈旧的《百草注疏》放回原处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书页的夹层,似乎有些异样的厚实感。林逸心中一动,将那本书册拿到月光下仔细检视。果然,在书册中后部的几页之间,竟被人巧妙地挖空,嵌入了一本更小的、用特殊鞣制过的兽皮作为封面的薄册。
这本薄册入手微沉,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在右下角烙印着一个繁复而古朴的云纹徽记。林逸的心跳微微加速,他认得这个徽记,与他贴身佩戴的那枚暖玉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了兽皮封面。扉页之上,一行娟秀而不失风骨的墨迹映入眼帘——《天工符典》批注本。
《天工符典》!林逸瞳孔骤然一缩。这本传说中的符道至高宝典,早已失传数百年,便是宗门之内,也仅存残篇断简,被奉为镇派之宝。母亲怎会拥有此等奇书的批注本?他迫不及待地翻阅下去,发现其内容并非《天工符典》原文,而是其母对符典中某些关键要义的理解、阐释与独到见解。字里行间,不仅蕴含着精深奥妙的符道理论,更流露出一种超脱于寻常符箓体系的奇思妙想。其中,几处用朱砂圈点、反复提及的“以身融符,血脉为引,寿元为契”等字眼,更是让林逸心神剧震,隐隐触碰到了一扇通往未知符道领域的大门。
“以寿绘符……”林逸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一股寒意自尾椎升起,却又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母亲的批注中,对此法描述得极为隐晦,却也点出了其逆天威力与莫大风险。这是一种以自身生命精元催动符箓的禁忌之法,寻常修士避之唯恐不及,但若能掌控,其威能远非普通符箓可比。
接下来的数日,林逸几乎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了这本《天工符典》批注本中。他将静室彻底封闭,谢绝了一切访客,反复研读母亲留下的每一个字,每一处标记。母亲的批注,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以往符道修炼中的诸多困惑。她的见解往往天马行空,却又直指核心,让林逸对符箓的本质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特别是关于“以寿绘符”的零星记载,更是让他废寝忘食。他明白,这或许是母亲留给他最珍贵,也最危险的遗产。批注中提到,此法对血脉要求极高,寻常体质根本无法承受生命力的瞬间抽取与转化。林逸抚摸着胸口的暖玉,感受着其中流淌的微弱暖意,心中不禁泛起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自己的血脉,与母亲一样,也具备修炼此法的潜质?
“稳住,林逸,稳住。”他告诫自己。越是接触到这等惊世骇俗的秘法,越要保持冷静。他没有被力量的诱惑冲昏头脑,而是遵循着“稳中求胜”的原则,先将批注本中相对基础、风险较低的符道技巧一一梳理,融会贯通。他发现母亲的许多批注,并非单纯阐述《天工符典》的原文,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符典理论的延伸与创新,其中不乏一些精妙绝伦的小型符阵和特殊符箓的改良之法。
在将这些相对“安全”的知识初步掌握后,林逸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以寿绘符”。他反复推演,在脑海中模拟着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评估着可能出现的风险以及应对之策。他知道,一旦选择尝试,便没有回头路。但对力量的渴望,对解开身世之谜的执念,以及对母亲智慧的追寻,最终让他下定了决心。
“若要尝试,必先择一基础而实用之符,以求万全。”林逸思忖着。攻击性符箓威力虽大,但反噬也强,初次尝试风险过高。思来想去,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一种基础的“保命符”上。此符能在他遭受致命攻击时,瞬间激发护体罡气,抵挡一次伤害,为自己争取生机。虽然是基础符箓,但若以“以寿绘符”之法绘制,其效力定然远超寻常。
打定主意后,林逸开始准备。他取出上好的符纸,这是他平日积攒下来的。研墨,用的却是最普通的松烟墨。批注中提及,生命之力与天地灵气相合,对墨的要求反而不高,关键在于“引子”。而这个引子,便是他自身的精血。林逸深吸一口气,并指如剑,在左手指尖轻轻一划,一滴殷红而富有活力的血珠沁出。他将血珠滴入砚台,与松烟墨缓缓研磨。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滴血液融入墨汁的刹那,原本平平无奇的墨锭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清香,墨色也变得更加深邃,隐隐有微光流转,仿佛蕴含了某种生命的气息。
一切准备就绪。林逸屏气凝神,右手执符笔,饱蘸那混合了自身血液的特制墨汁,左手则轻轻按在符纸之上。他的心神高度集中,脑海中浮现出“保命符”的符文结构,以及母亲批注中关于“以寿绘符”的运笔法门——那是一种将自身生命力通过特定韵律注入笔端的玄妙技巧。
落笔的瞬间,林逸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精纯的生命力自心脏涌出,顺着经脉汇入右臂,再通过符笔,融入墨汁,最终在符纸上勾勒出玄奥的轨迹。每一笔,都伴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寿元流逝感,仿佛生命在被缓慢剥离。这种感觉让他心头一紧,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严格按照推演的步骤进行。
符文一道道成型,空气中的灵气似乎也受到了牵引,向着符纸汇聚。林逸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微微有些苍白,但他握笔的手依旧沉稳有力。终于,当最后一笔落下,整张符箓骤然间爆发出濛濛的白光,一股远超普通保命符的强大能量波动弥漫开来。光芒散去,一张符文殷红如血,表面流淌着淡淡光晕的“血契保命符”静静地躺在桌案上。
林逸长长吁出一口气,只觉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那是生命力消耗的直接体现。他连忙调息片刻,才缓过神来。拿起那张“血契保命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澎湃生机与坚韧守护之力,远非寻常符箓可比。这便是“以寿绘符”的威力!虽然代价不小,但关键时刻,这无疑是一张能逆转乾坤的底牌。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箓贴身收好,心中既有成功的喜悦,也有对这禁忌之术的深深敬畏。
在整理母亲那本《天工符典》批注本,准备将其重新藏好之时,林逸无意中翻到了兽皮册子的最后一页。这一页并未书写任何文字,但在页末的夹层中,他摸到了几个坚硬的小物件。他小心地将其取出,发现是十二枚样式古朴的青铜小钱。这些铜钱约莫指甲盖大小,非金非玉,入手微凉,每一枚的正面都阳刻着一个清晰的地支文字——子、丑、寅、卯……直至亥,共计十二枚,背面则是一些模糊不清的云纹。林逸将它们排开,能感觉到这些铜钱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联系,仿佛一套残缺的阵器。他尝试注入灵力,却毫无反应。
“这十二地支铜钱……是母亲留下的吗?有何用途?”林逸眉头微蹙,心中充满了疑惑。批注本中并未提及这些铜钱,但它们被藏于如此重要的秘籍末页,定然非同小可。他隐隐觉得,这些铜钱或许与母亲的某些秘密,甚至与《天工符典》的更深层奥秘有关。虽然暂时无法参透其玄机,但直觉告诉他,这十二枚铜钱至关重要。他将其与“血契保命符”一同妥善收藏起来,准备日后慢慢研究。
林逸刚将一切收拾妥当,心中因初窥“以寿绘符”门径并成功制符的激荡尚未完全平复,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骤然自远及近,如山岳般压迫而来!
“林逸!深夜不眠,房中灵力异动,所为何事?”
威严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直接在林逸的脑海中响起,震得他气血一阵翻涌。是大长老!他怎么会突然过来?林逸心中大骇,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自己刚才绘制“血契保命符”时,虽然已尽力收敛,但符成刹那的能量波动,恐怕还是惊动了这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宗门巨擘。
《天工符典》批注本、“以寿绘符”、十二地支铜钱……这些秘密任何一样泄露出去,都可能引来滔天大祸!林逸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念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长老已至门外,此刻任何掩饰都可能是欲盖弥彰。
“弟子林逸,见过大长老。”林逸深吸一口气,起身开门,恭敬行礼。门外,大长老负手而立,目光如电,仿佛能洞穿人心。
“说吧,方才那股驳杂而奇特的灵力波动,是怎么回事?”大长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逸心念急转。直接承认在研究高深符箓?不行,那会引来更多探究。说谎?大长老何等人物,轻易就能看穿。他眼角余光瞥见桌案上散落的几张练习符箓时留下的废符,其中一张,是他前几日尝试绘制一种低阶幻术符箓“幻心符”时,因灵力控制稍有偏差而产生的败笔。那张符箓符文扭曲,能量紊乱,本是无用之物。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形成!“稳住,要用最小的代价,化解眼前的危机。”
林逸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尴尬,躬身道:“启禀大长老,弟子……弟子惭愧。近日偶得一残缺古符的绘制之法,名为‘幻心符’,有迷惑心神之效。弟子不自量力,深夜尝试绘制,不料学艺不精,灵力失控,导致符箓损毁,引发了些许异动,惊扰了大长老清修,弟子罪该万死!”
说着,他“慌忙”从桌案上拿起那张真正的“败笔”——那张符文歪斜、气息混乱的“幻心符”废品,双手呈上,其上还残留着一丝因绘制失败而逸散的微弱幻术能量。这股能量,与大长老之前感知到的“驳杂”气息有几分相似,但又弱了许多。
大长老目光如炬,扫过林逸,又落在那张废符之上。他何等眼力,自然看出这确是一张绘制失败的低阶幻术符箓。只是,方才那股能量波动,似乎比这废符所能产生的要强上一些,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令他都感到有些心悸的奇异韵味。
林逸见大长老面露沉吟,心中更是紧张,但表面却不敢露出丝毫破绽,继续“诚惶诚恐”地解释道:“弟子……弟子在绘制时,似乎因心神不宁,引动了些许识海中的杂念,与符箓能量纠缠,这才……这才产生了那般怪异的波动。弟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手忙脚乱,险些以为自己要走火入魔……”他一边说,一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几分后怕与心有余悸的神色。
这番说辞,将之前的能量异动归咎于“绘制失败”和“心神杂念引发的能量变异”,听起来倒也勉强说得通。毕竟,符箓绘制本就充满变数,低阶弟子因经验不足而出现各种意外,也属常见。
大长老盯着林逸看了半晌,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彻底看透。林逸只觉压力如山,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他必须将这场戏演到底。
终于,大长老缓缓开口:“‘幻心符’?倒是有些意思。不过,符道一途,讲究循序渐进,戒骄戒躁。你天赋尚可,但莫要好高骛远,沉迷于这些旁门左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是,弟子谨遵大长老教诲!”林逸连忙应道,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大长老似乎并未深究。
“今夜之事,下不为例。若再有不明异动,休怪老夫无情。”大长老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直到那股威压彻底散去,林逸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缓缓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中一阵后怕。好险!若非急中生智,利用那张败笔“幻心符”,并编造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今日之事绝难轻易了结。大长老虽然暂时被他糊弄过去,但林逸能感觉到,对方心中未必没有疑虑。那句“旁门左道”的评价,以及最后严厉的警告,都说明了这一点。
危机暂时解除,林逸却毫无睡意。他回到静室,关好门窗,反复回想方才与大长老的惊险对峙。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心跳,都历历在目。这次事件,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因初掌“以寿绘符”而滋生的一丝自得。
“《天工符典》、‘以寿绘符’、十二地支铜钱……这些秘密,太过重大,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林逸目光凝重,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如今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大长老的出现,更像是一记警钟,提醒他宗门之内亦非绝对安全之地,强者如云,耳目众多。
“稳中求胜……看来,我对‘稳’字的理解,还远远不够。”他喃喃自语。今日之事,虽侥幸过关,但也暴露了自己行事不够周密之处。在没有足够实力守护这些秘密之前,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致命。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低调,将所有的锋芒都深深隐藏起来。
林逸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本兽皮封面的《天工符典》批注本,以及那十二枚神秘的十二地支铜钱。母亲留下的这些东西,既是无上的机缘,也是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未来的道路必将充满荆棘与未知,但他别无选择,唯有不断变强,才能揭开所有的谜团,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
夜,愈发深沉。林逸盘膝坐下,缓缓闭上双眼,开始梳理今日所得,平复激荡的心绪。他的心境,在经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后,变得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前路漫漫,唯有步步为营,方能在波谲云诡的修炼世界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