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条路,先沿长江南行(长江在江陵南拐向南行)一小段,从中夏口和豫章口两处水口转入一条叫夏水的小河。
然后顺着夏水下行,途经华容县,以及后世的监利县附近。
最终在一处叫堵口的水口,转入汉水。
这么走的好处是能节省至少一半水程。
而且只有最后一小段路落在敌境内。
比第一条安全得多。
不过这条“夏水”,光看名字就能猜到是一条季节性河流。
春夏丰水期时确实能行船。
可一旦进入秋冬枯水期,随时有断流的风险。
实际上,之前麋芳等人运粮不济。
很可能就与夏水入秋后的季节性断流有关。
至于第三条路,就是眼前的扬水-柞溪水道了。
相比起有长江水流支撑的夏水,扬水-柞溪水道,根本就是连稳定源头都没有的临时疏水通道。
水源来自周边的雨季积水。
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改道甚至消失。
所以,尽管从这里去往汉水又比夏水通道要节省一大段水程。
却并不适合作为稳定的粮道。
可话说回来。
如果不考虑长期运输问题,只作为临时行军的依托,走这里未尝不可。
特别是现在进入江汉流域的枯水期,水域面积显著减少。
原本没路的地方,现在暂时有了。
无非是泥泞难行一些而已,又不是没有克服的办法。
这不是麋威想当然。
是有前例的。
比如刘备在长坂溃败之后,曾斜趋汉津逃命。
比如曹操在赤壁失利之后,曾取道华容北返。
二者都是在秋冬时节,以急行军的方式通过这片在后世称为“湿地”的区域。
就连眼前的陆逊,之所以敢于北上抢修扬水浮桥,不也是因为这时节水浅?
所以。
陆逊肯定是为了阻击关羽而来的。
但具体用什么办法阻击,仍有待商榷。
唯独是城中除了麋威自己之外,无人知晓这位“偏将军陆逊”是个比吕蒙还要可怕的对手。
想找个人一起商量都不好找的。
如此蹲守一天无果,而廖化后续再未送来更多情报。
麋威实在撑不住,只能先下楼休息。
然而这一觉只睡到第二天平旦就被惊醒。
是真的惊到了。
一大早就听到詹思服在声嘶力竭:
“大事不好!”
“敌军掘开了北边河堤!”
“请主公速起主持大局!”
什么!
陆逊掘了扬水河堤?
他要水淹江陵?
麋威慌乱而起,又浑浑噩噩地在詹思服的帮忙下披挂上马,狂奔城北而去。
一路上不知有多狼狈。
不过,随着冬日清晨的寒风一吹,他到底迅速冷静下来。
然后便感觉这事有些蹊跷。
首先,水淹并不是什么新奇的攻城战法。
别的不说,北边的纪南城,不就是被伍子胥和兵圣孙武联手淹废的吗?
而旁边的年代稍近一点的郢城,虽然避开了春秋末这一劫。
却在战国末,与它的陪都鄢城一起遭遇了杀神白起。
后者同样遭了水淹,进而导致郢城士气崩盘,被白起轻松占领。
所以,淹城到了这个时代,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神仙战法。
实际上麋威昨天蹲守了一整天,还真的思考过这种可能性。
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为什么呢?
因为当下的城墙基本都是版筑而成的夯土墙,厚重而耐撞。
妄图用大水一下子冲垮是不现实的。
只能慢慢泡松、沤烂。
对于江陵这种大城、坚城来说。
这个“慢慢”可能长达数月时间。
关羽再慢,总不能走俩月还走不回来吧?
其次,为了实现对夯土墙泡松沤烂这一目的,简单地掘开河堤是远远不够的。
往往需要筑坝拦水,同时修建沟渠将水引灌到城墙下。
这样才能确保土墙长时间被水泡着。
纪南城旁边那条“子胥渎”就是这么来的嘛。
所以不管怎么看。
陆逊此时决了扬水河堤都没有意义。
理清了思绪,麋威刻意放慢了马速。
以一种至少看起来从容不迫的姿态登上了望楼。
很快他就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陆逊掘开的根本不是扬水。
而是更北边的柞溪南堤。
因为是临时形成的土堤,加上本就是上游乱七八糟的雨季积水汇聚而成。
所以柞溪河堤并不牢固,很容易决开。
而一旦柞溪的南堤开了口,那它和扬水之间那片本就坑坑洼洼的开阔地带自然成了一片泽国。
廖化驻守的郢城直接被淹成了一座孤岛。
而关平所在的纪南城虽然因为地处上游暂未被波及。
但失去隔壁的步兵作为后援,再不能像先前那样倾巢而出南下机动作战。
可以说,陆逊一夜掘堤,虽然暂时破不了江陵城。
却几乎干废了江陵与北二城之间的战略防御体系。
而这,还不算最严重的问题。
随着柞溪水不断往南溢出,继而往下游蔓延而去。
很快,整个江陵北郊通往汉水方向的道路都被水淹塞。
加上陆逊这支偏师已经扼守着要道。
这意味着,关羽主力的归期将会被延长!
是的,只是延长,不是阻挡。
秋冬水少,洪水终会退去。
而陆逊这支不过数千人的偏师肯定也挡不住关羽主力。
可只要关羽归期往后再推个十天半月。
江陵城还能守得住吗?
这正是陆逊真正落子之处。
迟滞关羽,给吕蒙甚至后续孙权主力争取战机,攻占江陵!
只能说,前世记忆并没有欺骗自己。
陆逊果然还是那个陆逊。
战略大局观,战术执行力,都是当世将领一流的。
这日午后,吕蒙军势再起。
却不再搞花里胡哨的诱敌操作,直接强攻南郊三戍。
这次再无侥幸。
早已士气沮丧的江津、马牧、灵溪三戍被一战而下。
江陵彻底失去了南郊的全部战略据点,再也无法迟滞敌军大举登陆北岸。
唯一好消息是,关兴在部曲冒死掩护下,总算突围成功,回到江陵城。
但也就仅以身免的程度。
其人一回城就重伤昏迷。
“所以,关将军到底还能不能按时归来?”
这日傍晚,麋威拽着潘濬一同登楼。
他已经发现了,这老登你不主动推着他往前走,他就会一个劲往回缩着,苟着。
比麋芳还能苟。
潘濬面色沉郁地观望了片刻,闷声分析道:
“柞溪上游无稳定水源,等眼下这波洪峰一过,积水排干,下游道路自会慢慢疏通。”
“然则,即便水排干了,也不意味着大军能马上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