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威闻言转头。
只见潘濬负手微叹:
“当然,我也做不到。”
“世上如关、张这般的万人敌,本就可遇不可求。”
这点麋威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老登之前不是自夸有万人敌的本事吗。
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若先生在战场上对上关、张这样的万人敌,会如何应对?”
潘濬闻言冷笑连连。
似在嘲弄麋威的激将法太幼稚。
但笑过之后,见麋威依旧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又忍不住嘀咕起来:
“关将军威震华夏,哪是我能敌对的?”
“不过若我是吕蒙,此时不会因为关平这次突击而轻易动摇。”
“反倒要趁关平一突回转之际,让士兵迅速退至江堤下重新结阵,以防御他下一次和下下次突击。”
麋威:“先生这是效仿淮阴侯(韩信)背水列阵以鼓舞士气,置之死地而后生?”
“背水……你跟谁学的这种歪理?”
潘濬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
那自然是前世的“游戏领域大神”了。
麋威腹诽一句,便见潘濬解释道:
“刚刚说了,凡阵,行惟疏,战惟密。”
“自古以来,步兵在平地上抵御骑兵,只能依靠坚密的军阵。”
“虽说齐孙子(孙膑)曾提出以战车充当壁垒以抵御敌军冲击的应急战法,但本质依然是结成严密之阵。”
“反过来说,面对盾、矛、弓、弩齐备的密集军阵,骑兵本来就不好突阵的。”
“特别是兵力不占优的时候,一突进去,再出来就艰难了。”
麋威恍然,道:
“难怪刚刚小关将军一上来并未直接突阵,而是先以数轮骑射扰敌,等敌阵松动后才一举突击。”
“正是此理,你看!”潘濬指向江边大堤。
此时敌军果如他所说,只留下少部分顶在前方防备关平的二突。
而大部分则稍稍后撤到江堤下,重新结成黑压压的紧密大阵。
麋威也终于看出些门道了,沉吟道: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江堤是人造之物,本身相对平整。”
“士兵后撤到堤下,即便没有军吏监督,也会本能依着堤坝的形状,迅速结成整齐的方阵。”
“再者,堤后还有吕蒙的水师压阵,船上弓弩手能以抛射的方式掩护己方的军阵……至于射杀临阵逃脱者,更不在话下。”
说话间,关平已经冲散敌军故意留在原地的小股阻击部队。
但面对江堤下重新集结成型的紧密大阵,却徘徊不能前。
最终只能退回后方两座戍堡之间,掩护最后一批戍卒入城。
其后扬尘北返。
麋威知道这并非关平怯战。
而是说,这八百骑是江陵这边唯一的机动力量,不能浪送。
无论如何,随着关平这一退,敌军终究还是在岸上站稳了脚跟。
好在此时天色终于黑下,敌军大概想先抢修江北渡头,并未继续推进。
双方暂且罢兵。
今日一战,局面上看,吕蒙成功登陆,算是达成了基本的战术目标。
但江陵这边三个防御据点,特别是岸上的马牧、灵溪二戍均未丢失。
依然能有效迟滞敌人推进到江陵城下。
所以也算不上多失败。
勉强打了个平手吧。
可这样的“平局”,又能维持多久呢?
……
“终究是敌众我寡!”
“若不能阻遏吕蒙大军渡江,后续就艰难了。”
当夜,关兴来找麋威商议。
“麋君,我兄长的意思是趁夜色掩护,加上敌军刚刚上岸立足未稳,出去烧他的船,至少将抢修的渡头再烧掉!”
“他一日修不好渡头,就一日不能绕开沙洲顺畅运兵……那咱们就多一日胜算!”
麋威虽然跟潘濬学了几日万人敌。
但行军打仗的学问,哪里学几天就能精通的。
所以果断听专家的,道:
“关君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我就知道麋君是个能决断的!”关兴大喜。
“出城夜袭之事我已有安排,不过城头上仍需要你这位留侯坐镇,替我看住城门……交给别的人我不放心!”
得,这是演都不演了,直接用张良来代称。
麋威很是无语,却也懒得解释了:
“只是看住城门即可?”
关兴:“除此以外,还需要麋君替我掌控金鼓旗帜。”
“麋君在城上站得高看得远。一旦敌营有异动,请立即以烛火、金鼓来示警!”
“而若没有,就请一直偃旗息鼓,等我得手之后,再派人出城接应。”
言罢,他解开装官印的鞶[pán]囊。
将那枚粗糙的曲军侯印交给麋威。
“此物暂借麋君,以作调兵之用!”
麋威郑重接过。
……
时值十月初,月色晦暗。
在麋威的注视下,关兴带着一千精锐摸黑出城,然后迅速分作两部。
一部由关兴亲自率领,直奔西南方的马牧口。
另一部则斜趋东南方的江津口。
也即麋威先前带人“偷袭”公安县时走的那个水口。
但不同于那时只有一群小聋瞎戍卒。
前方是真正的敌军岗哨。
所以关兴两部为了减少行军动静,速度并不快。
在城下磨磨蹭蹭了快半个时辰,才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时敌营并无任何异动。
只有星星点点的营火点缀其间,勾勒出一片横亘数里的巨大轮廓,又与天上星河遥相呼应。
如果不是生死攸关的战场,倒也算得上一幕瑰丽的夜景。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东南方向有了动静。
最初是一道有别于普通营火的亮色。
然后亮色沿着江岸迅速扩大,很快便呈冲天之势。
“看来江津口得手了……”
麋威嘀咕一声,悬了半夜的心弦终于稍得放松。
东路敌军今日午后才从下游登陆。
满打满算,也就抢修了一个下午加小半夜时间。
渡口肯定未成型。
此时这把火,足以让他们前功尽弃。
至少明天之内,敌军别想从这个渡口大规模登陆。
相比起东路一击得手,西路的动静却有些奇怪。
在东路起火之后两刻钟,西南方才有动静。
却不是冲天火光,而是一阵如闷雷般的响动。
麋威白天看了一下午战场,很快意识到这是敌军大规模调动的战鼓声。
“关兴被发现了?还是中了埋伏?”
麋威一时惊疑不定,转头问今夜同来城上的蕉仲。
但后者也跟他一样,毫无头绪。
毕竟战场太远,又乌漆墨黑一片。
既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也无法及时联络。
只能被动等待结果。
这也是夜战的无奈。
黑夜是掩护,也是障碍。
如此等了约莫两刻钟,去烧江津口那部顺利归来。
麋威不敢怠慢,立即遣蕉仲出城接应。
等蕉仲确认了战果,麋威忙问:
“什么情况?”
蕉仲脸色一暗,咬牙道:
“今夜怕是中了吕蒙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