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统和菜贩已然汗流浃背,齐刷刷用求救似的目光望向一意孤行的侯骑蔡永安。
死命劝你偏偏不听,换个体面的方法传召人家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这下好了,秦大人翻墙私会白面小生的独家画面都被你抓了个现行。
这柳观他妈……不会真给他……
尴尬的目光再对视下去,就不是很体面了。蔡永安当然知道这一点。
身前身后六道目光同时向他看齐,都在看他要如何巧妙化解由他的一股倔劲闹出的荒唐事件。
这位神策府候骑面不改色心不跳,捋动短须,低眉垂目,一脸狐疑地作思考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怪哉,怪哉,我明明推开的是县衙大门,怎么竟会一步踏足进此地?”
冷峻严肃的脸,
说着天马行空的话。
刚刚还在擦汗的罗统和菜贩腮帮子立时鼓起,像是被人掐了笑穴一样差点就要笑出声,辛苦憋得一脸血红。
真有你的呀,头儿。
这一下全年的酒桌笑话都被你自个儿承包了。
院里有屋主,有来者。
院外却还有上门准备道歉的廖度阳和蒋得柱两个活宝。
他们自然听不见庭院里蔡永安的小声低语,却能看见骑墙而立的秦静庵。
毕竟昨夜还上门造访找人家问了仇枭的行迹来着。
蒋得柱没由来地嘀咕了一句:“以前老廖你和我说他喜欢翻墙偷腥我还不太相信,今天亲自见了算是长眼了。不过柳观不是独住吗?怎么还让人家女儿家家的翻来翻去这么辛苦?”
廖度阳摇头晃脑,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突兀的话,像是萃取出自己过往人生里,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奸夫淫妇嘛,是比别人要辛苦一些。”
罗统冲着柳观使了个眼色,算是友善的问好。
随后就跟着火急火燎的蔡永安,来得快,去得也快地推门离开。
相信有了这一次不体面的教训,他中年危机的头儿应该会安排一次更为体面的会面和柳观重新认识。
柳观放下油纸包,坐在石凳上长舒了一口气,想找些什么话题打破宁静,终于道:
“这些人你认识?”
秦静庵轻应了一声道:“嗯,神策府的一个候骑。两司人马常有往来,也曾打过几次照面。”
柳观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也撕开半边乳鸽咬开,还带着温热的汁水在嘴里爆开鲜嫩肉香,嚼了一阵才说道:
“此间总算事了,看来我也可以少过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秦静庵见到他压抑许久才略微透露出的一抹憔悴,不禁失笑。
旋即又摇摇头:“武斗算是已经罢休,可文斗却还要麻烦些。栖霞县的事情,我听宁相乾也讲过一些,利益纠葛盘结,势力错综复杂。”
她顿了顿,又道:“快则下午,慢则明日清晨,等这一队候骑清查出一条脉络,必然还会上府来请我们一同商议,到时你自然分晓。”
柳观却颇有一些不以为然。
武斗要搏命见血,文斗不过是上下牙对磕,发出一点声响,有什么可复杂的。
他一人一刀从城东养善庵拼杀至今日,可以说没有一天不是在刀头舔血的。
而今有神策府入城坐镇,只怕栖霞县之下还没有什么胆大包天的妖魔敢在一队候骑底下滋事生非。
更不用说现在成功抱上了秦静庵的大腿,靠着紫极司这棵大树。
就算神策府不看在自己斩魔积善的功绩,无视自己在百姓和衙役胥吏的心中形象和口碑,对自己真有成见。
也要看秦静庵和紫极司的面子,断然不敢屈打成招和栽赃陷害了。
如此一来,区区文斗,还有什么可怕的?
秦大人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当然,他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口。
就连秦静庵也默契地没有提到昨晚蒋得柱和廖度阳两个醉鬼胡闹出的事端。
更没有提那句老霸道了的话。
······
县衙后堂,下午时分。
春日和煦的阳光已经西沉,逐渐隐没在了远山之后。
秦静庵和蔡永安分坐上位。
地位尴尬,不过是一个刑房不入品级小书吏的柳观,也不知沾了谁的光,有幸敬陪末坐,和宁相乾等人陪坐下梢。
果然如秦静庵预料中所言,神策府的办事效率远远不是小地方冗杂低效的草台班子可以比拟的。
夕阳还没下山,神策府就派来衙役上门传召,毕恭毕敬地“请”柳观进内堂协助办案。
说是协助办案,其实更像是小规模的内部预审。
大家排排坐,交流情报,沟通意见,达成共识。
有效而通畅的沟通,能避免很多信息不对称和意见不统一导致的问题。
神策府专司巡查办案,自然是个中好手了。
柳观此时才得闲正面打量起蔡永安来。
只见他阔面重颐,大眼挺鼻,在秦静庵面前表现得沉稳内敛,和上午闯入家门里嫉恶如仇的跋扈表现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大树底下,终究是好乘凉啊。
同样的人面前,因为不同的身份,就能看见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不知不觉间,柳观心里隐隐增添了几分对于加入紫极司的渴望。
蔡永安端起茶杯,两指捏着杯盖撇了撇沫子。
一口新沏的清茶润好了喉咙,他才不失礼数地开口问道:
“柳观,听说神策府的驻军旗头十年来深居简出,却有人看见他前几日夜里忽然出现在你宅子附近,这档子事,是真还是假?”
罗统和菜贩两个守在门边的家伙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笑。
有秦大人压着他的那股倔驴脾气,头儿做事倒是像个稳重的上级了。
蔡永安没有主动用质问的语气定罪,而是把话说一半,又递过话头让柳观自行发挥。
只要柳观言有不尽不实之处,在大家面前露了马脚,只怕即便是秦大人也不好给他打掩护了。
谁知道柳观却只是淡然点头:“确有其事。华众平不但在我家附近出没,还被我关进了柴房,这几天一直都在。来的时候,我已经请林捕头叫人把他带过来了。”
你小子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绑架了神策府驻军旗头还能语气如此自然,你就不怕别人治你一个私设刑狱之罪?
目瞪口呆的罗统赶忙叫林劲将人带上。
两个衙役扛着一具担架,担架上面躺着的人被腕口粗的麻绳五花大绑。
定睛细看之下,只见他体表肤色惨绿,严重脱水状态下的皮肤干涸起来褶皱。
就像是骷髅上包裹着一层苔藓地衣。
这样的状态,像妖多过像人。
要不是他还像痴傻一样,口中不断低声嘶喊着“水...水...”,很难有人会把这样的扭曲人物和神策府光鲜的驻军旗头联系在一起。
蔡永安见状立刻呼喝左右衙役给他倒水,脸颊一抽,欲言又止地挑着眉毛望着柳观问道:
“你就这样一直关着他,一顿饭,哪怕是一口水都没喂过?”
爬墙送烧鹅的时候我看你可是殷勤得很呀。
怎么,我神策府的人,就不是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