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观接过林劲自家备用的那套布衣常服,换下了那套破损的绸缎儒衫。
林劲和他身材相差不多,穿起来倒也合身。
班房外头却有些吵闹。
蒋得柱居然跟随在柳观后头直接走进了班房。
他颀长魁梧的身材,比县衙里知名的“长子”林劲竟是还要高出两个头。
双手抱胸在班房里到处环顾,说话间脸上那道狭长刀疤像是虫豸一样跳动:
“柳观呢?”
林越秋一看此人来者不善,持刀横立胸前,闪身一步拦下了他,凤目冷眼透出一股淡漠的强硬:
“这里是县衙班房,就算你收了知县的好处要找柳夫子的麻烦,也还轮不到你在这里闹事。”
蒋得柱见到小小一个未通始境的女捕快敢在自家面前逞能,不禁好气又好笑。
旋即想到她无非是为了维护那个柳观,心中对那个佩戴朴刀又穿着文人儒衫的白面年轻人又多高看了几眼。
能赢得手边人的如此尊重,想必这个白面小生在栖霞县里的名声一定很好吧?
“阿切~”柳观揉了揉鼻子,走出里厅,坐在小茶桌前,伸手示意请蒋得柱坐下说话。
“不知阁下因何事到访?”
蒋得柱立马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下,端起柳观斟好的热茶一饮而尽,旋即问道:
“你刚刚斩妖魔用的可是火贪刀法?”
这也能看出来?
难道江湖宗门中人确实是比小地方出身的人要识货一些?
“勉强算是吧。”柳观讶然点头,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火贪刀法》也好,
《雀尾提纵术》也好,
都是神策府汇集民间常见武学,编纂删减之后以官方的形式流传下来的通用货色。
说难听点,衙门里会练《火贪刀法》的人,恐怕比衙门里的好人还多。
“这么勉强?那你恐怕练的不单单是《火贪刀法》,还有《火贪刀法真解》吧?”
蒋得柱双目微凝,仔细审视着柳观的反应,像是不肯放过每一个微表情。
“为什么这么说?”柳观可算被问到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蒋得柱只见过他出手一次怎么就能马上看出这么深入的问题。
戒心又让他不敢说得太多,只能反问蒋得柱,试着搞清楚情况。
“凡境刀法能有这般威力,难道我老蒋是盲的吗?”蒋得柱得意地昂起头,
“神策府当年编纂十七路凡境基础武学,取精去芜,一来是为了给官府的衙役兵丁传下正法提升实力,二来是想要借此筛选出一批有潜质、没门路的贫家子,招进神策府扩充实力,补足人才梯队。”
“等紫极司的人反应过来,这一招朴实无华的阳谋已经在大晋朝上下铺开,在百姓心里种下了对神策府心向往之的种子。”
柳观不明白为什么蒋得柱会忽然绕过来说些陈年历史,却也和林越秋她们一同听得津津有味。
没有人想去打断说到兴头上的蒋得柱。
想不到自己从官府学来的的拿手绝活还有这样一段来龙去脉,在小地方能听到这些朝廷秘闻的机会可不多见。
“紫极司多年和神策府并称,里面待的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只是既然堂皇大道已经被神策府的人捷足先登了,留给紫极司的施展空间已经不多,手段就难免下作了一些。”
“紫极司又待如何?”林越秋檀口微张,像是茶楼听书一样做起了台下的捧哏。
蒋得柱过足了人前显圣的瘾,赚够了面前听众的好奇心,这才笑眯眯地张开阔口,吐出下文:
“紫极司的人也不蠢,既然你走大众路线,我就走精英路线,而且还要截你的胡!”
“于是他们召集了一批深谙理论的宗师,针对神策府传下的十七路武学编出了十七本始境真解,以此为饵无条件派发真解,钓人才入他紫极司门中。神策府可是要立下功劳才能换取始境武学的,紫极司这一波扰乱了他们的奖励机制,自然借此捞取了一片好苗子。”
“那段历史已经过去,对大晋天下的影响却留了下来。你出刀明显有火贪刀法的影子,威力却要再上一层楼,所以猜到你的刀法路数却也不难。”
林劲听得啧啧称奇,江湖中人的消息门路确实多,自己也学过火贪刀法,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想不到一同隶属于大晋王朝的紫极司和神策府之间还有这样一段龃龉的隐秘勾心斗角史。
林越秋的心思则是飘到了更远处。
神策府为十七路武学去芜存菁,锚定正统。
紫极司更是一言不合就免费发放十七本直指始境的真解。
两个背靠大晋朝官方的擎天巨擘指缝里稍稍流出一点的资源,对于她这个地处帝国边疆,从小到大生长在栖霞县的小捕快来说都是难以企及的天量宝藏。
也不知自己将来有没有这个机会通过神策府的考核,离开栖霞县去见识这个国家和江湖龙争虎斗的雄浑气魄。
难怪柳夫子武学进境如此神速,原来是好马配好鞍,顶尖的悟性配上了顶尖的功法。
想到这里,她捏紧了衣角,柳夫子这样天资横溢的武学奇才,怕是神策府会抢着要吧?
柳观纵使心中波澜万千,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为蒋得柱倒满了手边茶杯,淡淡道:
“你这番高谈阔论,总不是免费给我们说一趟书,想必后头还有什么心里话藏着没说吧?”
蒋得柱嘿地一笑,爽快人说爽快话:“我想要这本流出到你手上的《火贪刀法真解》。”
“怎么要?”
“不白饶你的,我拿真东西和你换。”
“有多真?”
蒋得柱瘪着嘴,像是对柳观连连追问,丝毫没有江湖人的豪气干云有些失望。
他掏出四页墨纸,用白线穿在一起,递到桌面上推给柳观。
柳观轻轻捏动墨纸快速翻看了一遍,一看呼出的面板:
【气海·灵犀铁骨经:未入门】
怎么你找上门来就是为了和我做亏本生意?
拿气海的功法换始境功法这么豪横?
难道是想贿赂本官?
柳观打量打量自己。
官靴是县衙六房统一派发的,头巾是早上出门顺的廖度阳的。
衣服就不用说了,刚刚蹭了林劲的。
脖子上挂的黄台温玉也是找秦静庵长期租借的。
就连蒋得柱想要找自己交换的《火贪刀法真解》也是宁相乾全资赞助的。
念及此,柳观不禁仰面抚膺坐而长叹——
栖霞不过弹丸之地,竟能产出这般八方相助的奇男子。
真是一个全无个人私产的公忠体国之人呐!
他马上打消了猜疑的念头,蒋得柱完全没有什么贿赂自己的意义吧?
该怎么说才能巧妙地表示这是一场不对等的交易呢?
柳观收回了按在墨纸上有些恋恋不舍的手:“这功法,看起来颇有几分气海的格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