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不合时宜的刺耳声音，将柳观从对于荷湖的深思和无限遐想中惊醒。
他寻声低头一瞧，雍凤逑白玉雕成般的芊芊玉指紧紧攥着船板边缘的榫木条，边缘处已经被她用力捏出了木刺和碎屑。
她仍然如同丝毫未曾察觉自己的失态一样，
只是怔怔地望着荷湖岸上，银牙轻咬着丰润殷红的唇瓣，引人血气偾涌，联想出无数情思绮念。
恨不得将她拥入怀中好生爱怜一番。
柳观看着雍凤逑失态的娇憨，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总是倾向于和自己有着相同特质的人聊天减压，并且容易在外界的高压下吐露一些平常被隐藏得很深的心声和真实心态。
荷湖岛上，似乎存在着什么事物，让雍凤逑不远万里也要来此相会，却又让她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才会在登临码头，即将踏上让她朝思暮想的荷湖“佛土”之前，流露出这般近乡情怯似的怪异表现。
“小姐，”
长眉老仆白源不知何时悄咪咪地站在了柳观身后，
“香火不熄，梵唱不绝，此地便是那慈母娘娘显化的佛土乐境。”
“再有个一时半刻，小舟挺进码头之后，我们便算是登临荷湖。”
“此番上岸，就万难再回头了。”
柳观听得眯起了眼，长眉老仆的语气不像是克服了重重艰难险阻之后，成功朝觐灵验菩萨时的欣喜。
古怪的陈述语气，搭配上“万难回头”的用词，给柳观带来一种极其怪异的观感。
倒像是...
倒像是劝他家小姐再三考量是否真要上岸的一种劝谏。
船头维持了片刻的沉默，雍凤逑迟迟没有应她亲随老仆的话。
不过是须臾之间，轻舟已经破开层层清波。
老艄公甩开麻绳，大力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圈，精准无误地一发入魂，套牢了码头上的桩木。
随后抛出三尖铁锚沉入江底，用长竿轻轻往岸上一勾。
一行九人的小舟，就算是到了岸了。
长眉老仆保持背靠岸边的姿势不动，似乎还在等着雍凤逑的一声命令，随时可以叫艄公调转船头离岸而去。
雍凤逑却忽然站定起身，揉平了红衣上的皱褶。
她徐徐呼出了一口悠长的浊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方才片刻之前，双眸涌现的迷惘，快要将一口银牙咬碎的挣扎，此刻都已经荡然无存。
好像这些表情从来都没有在她的脸上出现过那样。
雍凤逑的笑容是那么的明艳照人，凤目内流转的眼波又是如此的坚毅果决。
她莲步轻移，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不容置疑地随着神策府的司员们往河岸上靠近。
直到她脚上穿的那只绣有飞凤的鞋底沾上了荷湖码头的第一块土地，她才言笑晏晏地回头看了一眼痴痴伫立在原地，逐步不前的柳观，轻启朱唇问道：
“既见真佛，云胡不喜？”（既然见到了真佛，怎么能够不感到欢喜呢？）
“官人，想必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妾身又哪里有临岸远眺一眼这一方佛国净土就回头离去的道理呢？”
已经先行一步踏上了码头的许莱耳朵尖，听见了雍凤逑的话也回转过身子附和道：
“凤逑姑娘这话说得有理。我们江州的习俗就是这样，不管你是哪路的道门真神，何方的罗汉菩萨，进庙就是焚香一把，倒头便拜。”
“老人常言道，拜一次有进一分的欢喜。善缘总是越结越多的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柳观面皮微微抽动，对着有些色令智昏强行搭话的许莱，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他只觉得雍凤逑和她的老仆人身上透露出一股叫人琢磨不透的怪异。
虽然其人姿容绝美。端的是赏心悦目，柳观却觉得还是敬而远之得好。
看不懂的玄妙背后，往往包藏着远超自身处理能力的危机。
柳观自家压箱底的秘密，就是由玄之又玄的“太素气”实体化形成的禄命。
又亲身见识过像《秽土降孽忏仪》这种说不清力量来路的“白阳咒术”。
在他前世所在的世界范围内都找不到理论依据。
五行、阴阳、风雷、日月、天命......
甚至把范围放大到不同文明体系下的元素：以太、精魄、歌咏、浪潮......
都找不到对应的力量来源依据。
天下之大，包容万有，也许就存在一种未知力量可能轻松取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那么柳观又怎么敢去随便招惹一个看不懂的人物呢？
要是学着老许哥哥小头控制大头的玩法，说不定要在这荷湖县内阴沟翻船。
我看啊，还是和这位雍小姐保持距离得好。
柳观摇摇头，把脑中的胡思乱想撇在一旁，又回望了一眼让他收获颇丰的无尽江流。
蓦然间，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忽然从他心底蹿起：
荷湖此地，交通航运如此不便，岛外河道又有无数的水族妖魔嗷嗷待哺。
那五具尸体是如何跨过重重难关，被风雨无阻地送进江州城神策府门外陈尸申冤的？
······
荷湖岛，横跨方圆百里，有民居庙宇，更有莽苍丛林点缀其间。
若是寻得个放晴的好日子，顺着大日金光自高处的穹顶鸟瞰下去，俯视荷湖岛全域，
大小溪流就更是如同迎风招展的丝绦，错落在荷湖境内，分割出无数可以行船的零碎水道。
一条渺无人烟的窄小溪流，丈许宽的水道蜿蜒曲折。
小小的一艘羊皮筏子勉强在溪流中穿行，甚至不需要人力划水辅助，单单是顺流而下就颇为惬意了。
羊皮筏子顺流而下，接连穿行过了三座荒野中的小石桥，
终于流进了一片莽林之中。
这里总算是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打扰自己的美事了吧？
锦森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浑身的油腻黑肉像是水中波涛一样抖出了层层的波纹。
他单腿提起，从靴子的绑腿处拔出一把被血腥味沁入味了的猎人短匕。
这些年来锦森混迹市井，靠着这把猎人短匕也不知砍翻了多少和他作对抢地盘的无畏狂徒。
而此刻，短匕则是有着更销魂的妙用。
只见锦森弯腰割开脚边黑色布袋的麻绳封口。
黑色布袋里顿时支支吾吾地叫唤了起来，连带着布袋也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