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橱诡录 第6章 匣底河声06:窑火里的哨音

作者:ry134627 分类:悬疑 更新时间:2025-07-11 00:3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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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火里的哨音

开春了。封冻的河水在某个暖阳高照的晌午,悄然裂开了第一道缝隙,冰层下传来沉闷的碎裂声,像沉睡的巨兽在翻身。村外那条老河,又开始流淌,裹挟着残冰和去冬的枯枝败叶,浑浊而缓慢地奔向远方。日子似乎也随着解冻的河水活泛起来,地里有了人影,屋顶升起了久违的炊烟。只是我心头那方木匣,却一日沉过一日。红的热烈,银的沉痛,褐的孤寂,墨的苍凉,铜的粗粝,五色旧物在幽暗中静默,如同五座无形的碑,标记着那些被河水、冻土、尘埃与风雪温柔覆盖的过往。每一次开启,指尖拂过它们的微凉,都仿佛能触到岁月深处无声的叹息。

春寒料峭,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却裹挟着惊雷,在午后突然倾盆而下。雨水如同天河倒泻,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天地间挂起了白茫茫的水帘。狂风卷着雨幕,抽打着窗棂和院墙。丈夫披着蓑衣,顶着斗笠,冒雨冲出去加固被风掀动的猪圈棚顶。我守在门边,看着院子里瞬间汇成浑浊的小溪流,心里莫名地揪紧。这雨,下得太凶了些。

暴雨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渐渐转小,变成淅淅沥沥的冷雨。丈夫一身泥水地回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喘着粗气道:“村后老窑沟那边怕是不好,雨太大了,山洪冲下来,不知道老窑塌了没有……”

老窑沟?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村后山坳里一条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旧窑址,据说是早年间烧陶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圈坍塌的黄土坡和几孔被野草荆棘封死的黑窟窿,平日里连放羊的孩子都不愿靠近。

丈夫的话音刚落,一种奇异的感觉便攫住了我。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湿漉漉泥土气息的牵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片被暴雨冲刷过的废墟里,正无声地呼唤。

雨丝还在飘着,空气湿冷。我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也顾不上换下沾了泥点的布鞋,撑起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朝着村后那片被雨水洗刷得一片狼藉的老窑沟走去。

雨水冲刷过的山路格外泥泞湿滑,每一步都陷得极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雨水带来的寒意。翻过一个小土坡,老窑沟的景象便映入眼帘。果然如丈夫所料,昨夜那场暴雨引发了不小的山洪,浑浊的黄泥水裹挟着碎石和断枝,从高处冲泻而下,将原本就坍塌得不成样子的旧窑址冲得更加面目全非。几孔残存的窑洞入口被冲塌了大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深洞。到处是冲下来的泥浆、石块和折断的灌木。

我踩着泥泞,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滑溜的石头和深深的积水坑,目光在狼藉的废墟中逡巡。那股沉闷的牵引感越来越清晰,最终指向一处被洪水冲刷得尤其厉害的地方——靠近沟底,一孔几乎被泥石流完全掩埋的废窑洞口旁边。

那里,浑浊的泥水中,半掩着一个物件。

它不大,约莫巴掌大小,形状有些奇特,像是个……未完成的陶坯?通体覆盖着厚厚的、湿漉漉的黄泥,看不清本色,只露出一个不甚规则的轮廓。在它旁边,散落着几块被洪水冲出来的、同样沾满泥浆的碎陶片,边缘锋利。

心头那根沉寂的弦,被这泥泞中的轮廓轻轻拨动了。我蹲下身,顾不上泥水浸透裤腿的冰冷,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那物件表面的泥浆。

指尖触碰到那温凉的、带着泥土特有粘性的表面。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灼热余烬气息的意念感,如同被深埋地底的火种,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这意念不同于牛铃的守护浑厚,也不同于墨砚的清高孤寂。它更……焦灼。一种被强行中断、未能燃尽的渴望,一种凝固在泥胎里的、无声的呐喊。

我用力将它从泥水中捞了出来。入手沉甸甸的,沾满了冰冷的泥浆。在浑浊的泥水下,隐约可见其土黄色的胎体,表面似乎还有几道未及刮平的粗糙指痕。它像是一个被捏到一半、尚未成型、就被遗弃或灾难打断的陶胚,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粝的、未完成的美感。

回到家中,灶膛里温着热水。我打来一盆,将这团沾满泥泞的陶坯仔细清洗。水流冲刷下,它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果然是一个未完成的陶器胚胎。材质是普通的粗陶土,胎体厚重,呈一种温润的浅褐色。形状有些古怪,主体像一个歪扭的葫芦,顶端却突兀地捏起一个细小的、如同哨嘴般的突起,侧面还有几个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的指孔。显然,制作者是想将它做成一个陶哨,或是某种能发声的乐器,却未能最终完成。胚胎表面遍布着泥土的颗粒感和制陶者粗粝的指印,几处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灼烧痕迹,仿佛在窑火中短暂地经历过,却又被强行中止。

我握着这只冰冷沉重、带着泥土气息和未竟灼热的陶胚,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悄然弥漫。这焦躁不同于木梳的滞涩等待,也不同于银镯的锥心痛楚。它更直接,更原始,带着一种被扼杀的创造冲动和……无声的呐喊。仿佛这泥胎深处,封存着一团未能燃尽的窑火,正无声地咆哮。

没有噩梦,没有牵引,也没有冰冷的注视。这只未完成的陶哨胚胎的到来,并未立刻掀起波澜。它只是被我放在窗台上,像一个沉默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疙瘩。然而,一种微妙的变化却悄然发生。

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独坐灯下,或是躺在床上即将入睡的恍惚间,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哨音”,便会在耳边,或者说,是在脑海深处幽幽响起。

那声音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像是风穿过狭窄的缝隙,又像是谁在极其努力地吹响一个破旧的哨子,却只能发出喑哑的、漏气的、破碎的呜咽。

“呜……嘶……呜……”

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和不甘。仿佛一个被堵住了喉咙的灵魂,正拼尽全力想要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却始终无法成功。这破碎的哨音日夜萦绕,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带来挥之不去的烦躁和隐隐的痛楚。

日子在一种无声的焦灼中流逝。窗台上那只沉默的陶胚,成了我无法忽视的存在。那不成调的破碎哨音,如同魔咒,日夜在脑海里盘旋。我变得心神不宁,白日里也时常走神。揉着面,耳边却响起那喑哑的“呜嘶”声;喂着鸡,眼前仿佛看到一双沾满泥浆的手,在徒劳地捏着不成形的泥巴。

丈夫见我时常对着窗台那泥疙瘩发呆,眉头微皱:“后山捡的?一个破泥胚子,看着就堵心,要不扔了?窗台都占地方。”

我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陶胚表面那粗糙的指痕,低声道:“它……好像在叫。”

“叫?”丈夫一脸莫名其妙。

我无法解释。那声音,只有我能“听”见。

更令人窒息的是随之而来的梦境。

不再是墨砚书房里的禁锢,而是一种……焚身般的“灼烧”。

梦里,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黑暗、令人窒息的窑洞深处。四周是滚烫的、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窑壁。热浪如同实质的火焰,舔舐着皮肤,带来钻心的灼痛。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置于窑火之中!身体像泥土一样被高温炙烤、变形、发出细微的开裂声!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即将被烧制成型的奇异渴望交织在一起,令人发狂!我想呼喊,喉咙却像被窑灰堵住,只能发出喑哑的“嗬嗬”声。每一次挣扎,都只带来更深的灼痛和绝望。唯有那不成调的破碎哨音,在梦境的火焰深处,如同背景音般幽幽地回响,更添几分凄厉。

每每从这样的梦中惊醒,浑身滚烫,如同刚从火炉里捞出,大汗淋漓,喉咙干得冒烟。窗外是沉沉的夜,死寂无声。唯有梦里那种被烈焰焚身的剧痛感和无声呐喊的窒息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灵魂深处,久久无法散去。

这感觉日夜煎熬,我迅速地憔悴下去,嘴唇干裂起皮,眼底布满血丝,像被无形的火焰烤干了精气神。丈夫看着我日渐枯槁的模样,忧心忡忡:“芸儿,你这……莫不是撞了什么邪?要不请个先生来看看?”

我无力地摇头,目光落在窗台那只沉默的陶胚上。它粗糙的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余温。那不成调的哨音,在脑海里响得更急了。

直到一个偶然的晌午。我去村西头给刘老蔫家送些新腌的咸菜。刘老蔫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喝着水。他见我脸色不好,叹了口气,闲聊般说道:“唉,这开春了,又想起老陶头了……要是他还在,咱村过年过节,娃娃们还能有个泥哨子吹吹响……”

“老陶头?”我心头一动。

“是啊,就是以前住在老窑沟边上那个孤老头子!”刘老蔫咂摸着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追忆,“那手捏泥巴烧陶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数得着!捏的鸟啊、狗啊、小人儿啊,活灵活现!最拿手的是烧陶哨,吹起来又脆又亮,隔条河都听得见!可惜啊……命不好。那年也是开春,雨水多,他那破窑塌了……人,就埋里头了……挖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攥着个没烧成的泥哨子胚呢……”

“没烧成的泥哨子胚……”我喃喃重复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台上那只粗糙的陶胚,那顶端捏起的哨嘴,那侧面深浅不一的指孔……

就在“老陶头”这个名字和他攥着泥哨胚死去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的瞬间——

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而急切的牵引感,猛地从窗台上那只沉默的陶胚上爆发出来!

不再是虚无的意念,而是像一道烧红的锁链,带着灼热的决心和某种焚心蚀骨的渴望,死死地缠住了我的灵魂!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我的意识,目标明确无比——**老窑沟!那坍塌的窑洞!**

那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性!

我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脚边的咸菜篮子也浑然不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仿佛都在沸腾。目光死死锁住那只陶胚。它依旧粗糙沉默地立在窗台,但在这一刻,那土褐色的胎体深处,仿佛有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奔涌,指向同一个方向!

它要我去老窑!去那坍塌的窑洞!

为了老陶头,也为了这未完成的陶哨!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犹豫。那焚身的梦境,那破碎的哨音,那日夜煎熬的焦灼感,还有此刻这清晰无比的意念牵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片被遗忘的废墟。陶胚的执念,老陶头的未竟,都在那里。他们需要我。

午后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的阴冷。我空着手,脚步却异常沉重,一步一步朝着村后那片被雨水冲刷后更显荒凉破败的老窑沟走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暴雨后的土腥味。

坍塌的窑口在阳光下如同狰狞的伤口。泥石流冲出的沟壑纵横交错。我循着记忆中那股牵引最强烈的位置,走到那孔几乎被泥石流完全掩埋的废窑洞口旁——正是我捡到陶胚的地方。

牵引的力量,此刻正无比清晰地指向那黑黢黢、被泥石堵塞了大半的窑洞深处!

洞口堆积着湿滑的泥浆和碎石,仅容一人勉强弯腰钻入。里面一片漆黑,散发着浓重的、混合着泥土、霉菌和……某种陈旧烟火气的味道,令人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莫名的悲壮感,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裹了松脂油的火折子(为防意外,出门时鬼使神差带上的)。用力晃亮,一点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起来,勉强照亮身前一小片区域。

借着昏黄跳动的火光,我小心翼翼地弯下腰,钻进那狭窄潮湿、仿佛巨兽食道的窑洞入口。洞壁是粗糙的、被烟火熏燎得漆黑的夯土,上面布满了水流冲刷的痕迹和干涸的泥浆。脚下是湿滑的泥泞,混杂着碎石和不知名的杂物。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越往里走,空间似乎越狭窄低矮,空气也越发污浊稀薄。火折子的光芒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四周是望不到底的浓黑,仿佛随时会吞噬这微弱的光明。那不成调的破碎哨音,在脑海中响得愈发清晰、愈发急迫,如同濒死的哀鸣。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火折子的光芒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就在我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脚下的泥泞中,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

我停下脚步,弯下腰,用火折子凑近地面照亮。

湿漉漉的泥浆里,半掩着一截……骨头?

不是兽骨。那形状……像是一段人的臂骨!旁边,还散落着几块同样被泥浆包裹的、颜色深暗的碎骨!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是老陶头!

火折子的微光颤抖着,映照出这片小小的、被死亡和时光凝固的角落。就在那几块碎骨旁边,紧挨着洞壁的湿泥里,赫然嵌着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凹坑!凹坑底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润的光泽!

牵引的力量,此刻正无比清晰地汇聚在那个凹坑里!

我屏住呼吸,强忍着巨大的惊悸和悲伤,蹲下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凹坑周围的湿泥。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圆润的物件。

我用力将它从湿冷的泥泞中抠了出来。

是一块石头。

一块只有鸽卵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极其温润内敛的深褐色泽的石头。它像是被人长久地摩挲把玩过,表面光滑无比,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柔和的、仿佛油脂般的光泽。这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上好的——**试金石**!

老辈人传说,有经验的陶匠,在装窑烧制前,会用一种特殊的石头轻轻敲击陶胚,听其发出的声音,来判断陶土的质地、窑火的温度是否恰到好处。这石头,便是试金石!它是陶匠最亲密的伙伴,是沟通泥土与火焰的媒介!

此刻,这块深褐色的试金石静静躺在我沾满泥泞的掌心,冰凉圆润。就在我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

手中一直紧握着的、那只粗糙沉重的未完成陶哨胚胎,那股如影随形、令人心神不宁的焦灼灼热感,如同被冷水浇熄的火焰,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依旧粗糙,依旧沉重,依旧带着泥土的气息和未完成的指痕,但那份滚烫的、带着未竟渴望的无形重量,彻底消散了!它变成了一件真正的、纯粹的、只是半成品的粗陶胚。

紧接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安定”感,如同一声悠长的、终于落地的叹息,轻柔地拂过我的指尖,缠绕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窑洞冰冷而陈腐的空气里。脑海中那日夜纠缠的破碎哨音,也彻底归于沉寂。

结束了。陶胚的灼烧,老陶头的执念,结束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火折子的光芒在指尖跳跃,映照着掌中这块温润的试金石和旁边那只变得平静的陶哨胚。目光落在那几块被泥浆半掩的、属于老陶头的碎骨上。一股深沉的悲悯涌上心头。这个孤独的匠人,至死都攥着未完成的梦想,最终与他的窑火一同归于尘土。而这枚试金石,便是他一生心血与技艺的见证,是他灵魂深处对“恰到好处”的永恒追求。

我对着那黑暗中的遗骸,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块能拾起的碎骨,连同掌中的试金石和那只不再灼热的陶哨胚,一起捧起,如同捧着一个易碎的、沉重的梦,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退出了这埋葬着匠人毕生心血与遗憾的黑暗窑洞。

重新回到阳光下,刺目的光线让我眯起了眼。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我捧着手中的一切,走到老窑沟一处背风向阳、相对干燥平整的高坡上。用带来的小铲子,在坚实的黄土地上,挖了一个深深的坑。

将那几块属于老陶头的碎骨,郑重地、带着无限敬意地放了进去。然后,是那块深褐色、温润如玉的试金石。最后,是那只粗糙的、未完成的陶哨胚胎。它静静地躺在试金石旁边,像一个终于找到归宿的孩子。

泥土被一锹一锹地回填上去,覆盖了骨殖,覆盖了石头,覆盖了那承载着未竟梦想的泥胎。一个小小的土包,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隆起。

没有墓碑,没有香火。只有春风拂过新翻的泥土,带来青草萌动的气息。

我站在新起的坟茔前,胸口堵着的那块滚烫的石头,终于彻底融化了。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窑洞带来的最后一丝阴寒。

回到家,洗净手上和试金石上沾染的泥污。那深褐色的石质温润依旧,在阳光下流转着内敛而沉静的光泽。洗净后,它静静地躺在掌心,带着大地的体温和匠人的余温。

我打开那个愈发深邃的陪嫁木匣。匣底,红绣鞋幽寂,旧银镯沉静,古木梳安然,墨玉砚厚重,铜牛铃粗粝。我轻轻地将这块洗净了尘埃也洗去了焦灼的深褐色试金石,放在了它们旁边。

红、银、褐、墨、铜、褐(石),六色旧物,在木匣的幽暗角落里静静相依。

红的是未圆的婚嫁梦。

银的是难舍的骨肉情。

褐的是未完的梳妆意。

墨的是未尽的翰墨心。

铜的是未竟的归途引。

石的是未成的窑火音。

它们都来自幽暗的河岸、荒冢、废墟、冻土、风雪与窑洞,都浸透了生死边缘的执念与遗憾,最终又都在这方寸之间,找到了尘埃落定的安宁。

合上木匣的盖子,一声轻响,隔绝了所有过往的灼热与叹息。

窗外,河水汤汤,映照着春日澄澈的蓝天白云,奔涌向前。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散发着蓬勃的生机。岁月悠长,而匣中深藏的故事,如同被窑火淬炼的试金石,沉入记忆的河床,只余下丝缎的微凉、银质的清冷、木质的温润、墨玉的厚重、铜质的粗粝与石质的温润,在寂静的夜里,无声诉说着那些被河水、冻土、尘埃、风雪与烈焰温柔覆盖的、关于泥土与火焰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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