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将庭院深深拉长。窗棂透出的光,在陈静寒手边的卷宗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大哥,这对静顽是否有些过于残忍了?”
陈静源掩嘴低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忧色更浓。他望着陈静顽身影消失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小弟那茫然又倔强的背影在晃动。
其实他能够理解陈静寒的做法,但作为静顽的兄长,他还是不由得担心。
“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
陈静寒缓缓摇头,目光向远处望去,深邃的眸子里交织着期许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端起微凉的灵茶,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前些年,我陈家的力量薄弱,并不足以支持你我按照最标准的方式进行仙族教育。”
“但如今却是不同,我陈家已经羽翼渐丰,在外有玄谷叔叔以秘部检测四处,有刘前辈支撑我族门面,在内,父亲更是即将突破筑基。”
“此时此刻,我们只要小心安排,就足以让静顽接受最好的仙族教育,打造一颗坚毅的道心。”
“当然...”
他顿了顿,目光低垂,重新落在那卷翻了无数次的卷宗上,声音里透出一丝决绝的冰冷:
“若是此次静顽还是不能承担起责任,那我也会彻底放弃,放弃让他接手家族的事务,他若是当真溺于欢乐无法逃脱,那我就许他一世欢乐好了。”
“总归有刘前辈在暗中照看,想来,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陈静寒的话音轻轻落下,却带着无法言说的般的沉重。
渐渐的,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和兄弟二人无声的沉默,在夕阳中逐渐凝固。
另一边,
青玄坊市的喧嚣,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陈静顽紧紧包裹。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挥手斥退了想要跟上来的侍女,只想一个人躲进这嘈杂的人流里。
大哥只给了他三天!
三天后,他必须孤身前往那陌生的、危机四伏的南崖坊市,去完成一个他根本不知如何下手的任务——刺杀韩千木。
但是他现在仍然毫无头绪,若是说起玩女人,找乐子,赌灵石,在韩十乐的熏陶下,他可谓是十分熟络。
但是论起算计人心,论起筹备事情,他不能说是焦头烂额,只能说是手足无措,完全没有办法了。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曾经身边的故友或是间谍韩十乐的父亲韩千木。
不知不觉间,陈静顽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韩十乐的坟前。
然后,他看到了她。
新坟前,一袭刺目的缟素。
少女身姿纤细,背对着他,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素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颈侧。
“郑乐曦…”
这个名字瞬间从陈静顽心底蹦出,带着强烈的警惕。
学堂里那个笑容甜美却心思难测的同窗,兄长口中那个“不容小觑的妖女”!
她怎么会在这里?为韩十乐守坟?
看着她的样子,几乎是瞬间,陈静顽就做出了数个猜测,从她的衣着不难看出她与韩十乐其实有着一定亲缘关系,但是从她面上的笑容来看,显然她并不在意韩十乐的死活。
‘如此,倒也还好,至少不用担心此刻会因为害死韩十乐遭到她的算计。’
‘不过此女还是能避就避为好,我虽浪荡花丛,但这般女子纵是再美貌,也不是我可以轻易招惹的。’
陈静顽心中谨慎,强自镇定,朝着郑乐曦的方向草草一揖:“郑姑娘节哀,陈某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他已急急转身,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陈公子何必如此着急去走,莫非就如此见不得小女子么?”
似乎看出陈静顽的焦急,郑乐曦轻掩一笑,并不打算放走陈静顽。
她转过身,素衣映衬下,眉眼间的绝色非但不减,反而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魅惑。她莲步轻移,裙裾无声拂过荒草,一步步向他靠近。
‘身居大族之侧,若无一二靠山,恐怕朝夕就要被吞并覆灭,陈氏长子陈静寒此人性情冷漠,城府深沉,我家难以依附。’
‘陈氏二子陈静源,此人心思细腻,算计绵长,虽怀恻隐之心,但向来疾病缠身,有早夭之相,亦不可轻易靠近。’
‘惟有这陈静顽...’
郑乐曦心思飞动,一双动人的眸子不断在陈静顽身上扫视,似乎要将他从上到下彻底看穿。
‘此子年纪最幼,行事荒谬,但若是能给予恩惠,未必不能为我所用,若是必要,联姻也未尝不可。’
“真是妖女!”
陈静顽心中暗骂。一股带着清冽白茶幽香的温热气息,猝不及防地逼近,几乎喷在他的耳廓上。
他浑身一僵,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柔软的衣料似触非触地蹭过他的手臂。
坊间早有传言,此女已不动声色地将整个郑家握于掌中。
对此,他虽不惧,但南崖之行已是焦头烂额,绝不能再横生枝节!
郑乐曦却是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继续欺身相近,近的陈静顽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那抹白茶味儿的清香。
“莫非...是静顽公子讨厌乐曦了么?”郑乐曦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近在咫尺,直直望进他眼底。“乐曦可是做错了什么?”
她微微偏头,发间那点素白的小花轻轻晃动,更显得楚楚可怜:“可是公子既然还肯来祭奠十乐表兄,明明...就不是那等薄情寡性之人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陈静顽喉咙有些发干,勉强挤出这句话,避开了她的视线。
鼻腔里萦绕的白茶冷香和对方身上传来的、属于年轻女子的温热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擂鼓。
但还是他死死按捺住了那点本能的悸动。
相比于这种无端的搭讪,他更愿意相信郑乐曦此来必然是别有所图。
因此,他完全不准备给予对方说下去的机会,而是转身就要走。
韩十乐已经伤他很深,他不愿意再次因为自己的疏忽泄露给外人更多的信息,或是让韩十乐的事情再次重演。
看着陈静顽转身就要离开,郑乐曦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这纨绔子…何时竟有了这份定力?
‘该说不愧是那位玄明家主之子么?’
郑乐曦喃喃道她唇角的笑意更深,却无半分失落。
此时筹码在手,她不信这鱼儿能脱钩。
就在陈静顽即将踏出坟地边缘的刹那,那带着笑意的、慵懒又致命的嗓音忽地响起:
“陈公子这般急着走,莫非是真不想知道,该如何对付韩千木了么?”
“乐曦真是好奇呀,若连这都不知,公子要如何完成令兄的期许,手刃仇敌,一雪前耻呢?”
“你…你怎么知道?!”
陈静顽蓦然转身,瞳孔骤缩,死死盯住那个在坟茔间巧笑倩然的素衣身影。
他表面的惊怒之下,是翻江倒海的骇然!
‘怎么可能!’
‘兄长明明方才让我前往南崖杀死韩千木,这妖女如何能知道!’
此时此刻,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陈静顽对郑乐曦的忌惮攀升到了顶点。
郑乐曦掩唇轻笑,眼中闪烁着狡黠得意的光芒:“方才…不过是乐曦的一点小小猜测罢了。”
接着,她歪着头,像只偷到腥的小狐狸,“不过现在嘛,陈公子你不是亲口告诉我了么?”
“你——!”
陈静顽气得脸色涨红,这才惊觉自己竟在对方三言两语下就露了底细!
此刻的陈静顽羞愤交加,但他骨子里的骄傲不容他就此认栽。
在这种焦灼的环境下,陈静顽的心中不断思索,几乎是在瞬间,他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几乎是恍然大悟一般睁开眼睛,陈静顽轻轻一笑。
其实方才他是关心则乱,这才给了郑乐曦机会有机可乘,得以试探出他的部分底细。
但无论如何,由于陈家的力量要比郑家更强,因此,从始至终都是郑乐曦有求于他,而并非他有求于郑乐曦。
主动权,从始至终都在他这里才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搂住郑乐曦的腰肢,嘴角反而扯出一个带着几分轻佻、几分冰冷的弧度直视着她那双晶莹的黑色眸子道:“哦?乐曦姑娘此言,陈某倒是听不明白了。”
陈静顽故意拖长了调子,“莫非...姑娘是觉得我害死了令表兄韩十乐,今日特来此寻我报仇的么?”
他作势环顾了一下阴森的坟场,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一丝挑衅:“若真是如此,那静顽可不敢多留了,告辞!”
“且慢!”
果然,就在陈静顽话音刚落,怀中的郑乐曦骤然色变,已然知道无法将陈静顽继续拿捏下去。
连忙道:
“前些日静寒家主勒令韩家杀死韩十乐,并且命令韩家将韩千木驱逐去南崖坊市,紧接着,我家就收到消息陈家在南崖的情报网开始迅速运转。”
“因此再结合家中关于灵台陈氏的部分消息,乐曦这才迅速判断出静寒家主这是想借着韩千木磨砺公子。”
“还望公子莫要介怀,乐曦此来并非他意,实为助公子一臂之力罢了!”
“原来如此。”
陈静顽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花言巧语说再多也没有用,他可从不觉着眼前的少女是为了给他做慈善而来。
紧接着,就在郑乐曦心中稍定之际,他的眼中骤然变冷,死死盯着郑乐曦道:“那么,我想知道,乐曦姑娘,你又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