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城怪谈 第5章 天桥X档案

作者:一阵酥麻痒 分类:短篇 更新时间:2025-05-26 01:3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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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钱湖镇的梅雨季,湿漉的空气仿佛能拧出陈年的苔藓味。巷子最深处,老石匠陈三代的作坊,如同一枚被岁月无情锈蚀、深嵌进青石板里的沉重铁盒,沉默地对抗着时光的侵蚀。陈老石匠的手艺是祖传的绝活,三代人的心血都凝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他雕出的石狮威猛逼人,能镇一方宅邸安宁;刻下的墓碑庄重肃穆,能抚慰逝者不安的魂灵。镇上的人敬他的手艺,却总把他那句挂在嘴边的“石头有魂”当作老石匠的痴语怪谈,听过便罢,无人当真。

然而,人心不信的虚妄,往往在某个猝不及防的雨夜悄然显形。

近来,陈老匠总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被作坊后墙根底下传来的声音惊醒——“咔嗒…咔嗒…”那声音细微却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韵律,像极了石匠用凿子敲击顽石的声响,却又像是隔着厚重的泥土传出,空洞地在狭小的作坊里回荡。起初,他只道是耳鸣作祟,或是风雨剥蚀墙体的杂音。可日子久了,那声音愈发固执,每每在子时前后响起,带着明确的节奏,仿佛地底深处有个看不见的影子,正在一丝不苟地模仿着他凿石的每一个动作。

心中的疑虑如同墙角的霉菌,悄然滋生蔓延。终于,在一个同样潮湿的午后,他在一堆废弃的石料旁驻足,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块蒙尘许久、未曾完工的旧石碑。尘灰之下,一道刺目的痕迹攫住了他的视线——那绝不是他亲手雕凿的纹路!一道粘稠、暗红、如同半凝淤血的纹路,诡异地蜿蜒在冰冷的石面上,像是某种活物在痛苦挣扎。他颤抖着手,用衣袖狠狠擦拭,那血色却愈发鲜明,更在擦拭间扭曲、伸展,最终凝结成几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字:

“七月廿三,子时开眼。”

“哐当!”手中的凿刀几乎脱手砸在地上。一股寒气自脚底瞬间窜上头顶,二十年前那个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雨夜,裹挟着刺骨的阴风猛地撞开了心门——记忆中那个裹着浓重夜色的黑袍人,那诡异的举止,那冰冷的十根金条,还有……那块墨玉!

那块墨玉!通体乌黑,触手生寒,如同凝固的夜色。黑袍人要求雕一尊无面女像,酬劳丰厚得令人心悸。他连夜赶工,墨玉在他手中渐显雏形。就在最后一刀即将落定、那无面的轮廓彻底显现的瞬间,一阵尖锐得几乎撕裂耳膜的呜咽声,竟毫无征兆地自那块冰冷的玉石内部幽幽响起!那声音凄厉、怨毒,直钻脑髓!他吓得魂飞魄散,失手打翻了雕刻用的油灯,火焰舔舐着手臂,滚烫的灯油溅入眼中——从此,他便落下了严重的夜盲症,视黑夜如无底深渊。

而此刻,七月廿三,正是今夜!记忆的碎片与眼前惊悚的血字重叠,一股灭顶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瓦片上、巷道上,天地间一片混沌的喧嚣。作坊那扇老旧不堪的木门,却在这震耳欲聋的雨幕中,被更加惊人的力量疯狂擂响——“咚咚咚!咚咚咚!”那声音狂暴、急促,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蛮横,仿佛门外不是风狂雨骤,而是一头急于破门而入的凶兽。

心悸的陈老匠顶着狂风拉开一条门缝。门外,暴雨如注,惨白的闪电瞬间撕裂墨色的天幕,照亮了空无一人的狭窄巷弄。只有浑浊的积水打着旋儿,在门槛前留下一滩湿痕。他刚想松口气,目光却被水洼中的异物紧紧攫住——半截已然腐烂发胀、指甲乌黑的手指,正无声地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涟漪微微晃动。一股浓烈的腐臭混着水腥气扑面而来。

他猛地关上门,背靠着湿冷的门板,心脏狂跳如擂鼓。恐惧驱使他转身奔向屋内,本能地想寻求一点熟悉物件的慰藉。然而,当他目光投向角落供奉的那尊无面女像时,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尊本应静止多年、布满灰尘的墨玉女像,竟不知何时悄然改变了姿态!石质的脖颈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扭转过来,那本该是平滑面部的位置,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他,两行粘稠、腥臭的黑水如同泪痕般从中缓缓渗出、流淌。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那空洞眼眶下方的石质嘴角,竟向上咧开一个极端诡异、僵硬又怨毒的弧度——它在笑!对着他阴森地咧嘴而笑!

“铛——!”作坊角落那座老旧的座钟,沉闷地敲响了子时的第一声。

几乎在钟声落下的同一刹那,头顶那盏昏黄的电灯猛地发出一声爆裂的脆响!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溅落,作坊瞬间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所有光线。

陈老匠凭着残留的本能,手脚并用地摸索到油灯的位置,颤抖着点燃。摇曳的、昏黄如豆的灯火艰难地撑开一小片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就在灯火亮起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墙上的影子——那本应是他举着油灯身影的地方,此刻却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扭曲、波动!无数形态各异、狰狞诡异的石像轮廓在光晕中疯狂地重叠、蠕动、膨胀又收缩,如同群魔乱舞的深渊地狱。最终,所有的混乱猛地向内坍缩,凝聚成一张巨大、惨白、毫无血色的女人脸庞!那张脸的轮廓在摇曳的灯光中逐渐清晰、稳定,并与二十年前记忆中黑袍人兜帽下那张模糊却同样惨白冰冷的面孔,缓缓地、无可辩驳地重合在一起!

“咔嗒…咔嗒…咔嗒嗒嗒……”与此同时,地底传来的凿石声骤然变得无比密集、急促,如同催命的鼓点,疯狂地敲打着他的神经。伴随着这声音,作坊后墙的砖缝里,开始无声地渗出粘稠滑腻的深青色苔藓,如同活物的触须般蔓延。更让人头皮炸裂的是,苔藓之中,爬出了密密麻麻、如同米粒大小的“虫子”——它们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无数细微的石屑颗粒凝结而成!这些石虫无视油灯的微光,贪婪地爬向他的脚底,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开始啃噬他脚上的旧布鞋底!

“你欠我的眼……该还了……”一个冰冷、怨毒、仿佛从九幽地底深处传来的女声,毫无阻滞地从作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甚至是脚下的石板缝隙中渗透出来,层层叠叠,将他紧紧缠绕。

电光火石间,陈老匠终于明白了!当年那个黑袍人诡异的要求——无面!不是因为神秘,而是因为他陈三代,在巨额酬金的诱惑下,偷懒省去了最后一步:雕琢眼珠!他自以为省下了功夫,却不知那缺失的双眼,正是封印的关键一环或灵魂的锚点!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醒悟,女像空洞的眼眶深处,那粘稠流淌的黑水骤然翻涌、凝聚,瞬间化作两颗黏腻、暗沉的、如同凝结血块般的瞳孔!那血瞳仿佛拥有生命,正直勾勾地、死死地锁定了他,目光中充满了蚀骨的仇恨与无尽贪婪!

一股求生的本能驱使着陈老匠扑向墙角的工具箱!他猛地掀开沉重的箱盖,手指急切地抓向那柄陪伴了他一生的、最趁手的精钢凿刀!然而——

入手之处,竟是湿滑粘腻的一片!借着昏黄的油灯,他惊恐地看见工具箱里摆放的所有铁凿、刻刀、錾子……凡属钢铁之器,此刻竟都如同被高温融化又冷却的蜡油,扭曲变形,化作一滩滩散发着浓郁铁锈与血腥味的暗红血水!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

“轰隆——!!!”

作坊的后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石虫疯狂的啃噬和某种无形力量的冲击下,轰然向内倒塌!烟尘弥漫中,一个被彻底隐藏数十年的幽暗空间暴露出来——那是一个深埋地下的暗室!一口巨大的、布满潮湿水痕和诡异青苔的石棺,赫然横陈在暗室中央。

棺盖上,赫然刻着与作坊石碑上一模一样的、狰狞扭曲的血色纹路:“七月廿三,子时开眼”。

陈老匠浑身颤栗,目光死死盯住那棺椁。他看见,沉重的棺盖并未完全闭合,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他清晰地辨认出,棺内躺卧的,正是那个二十年前送来墨玉的黑袍人!尸身虽已腐朽,但那身残破的黑袍样式却无比熟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枯骨嶙峋的双手,正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死死地攥住一块玉石——正是那块作为报酬、雕琢了无面女像的墨玉!只是此刻,那原本乌黑深邃的墨玉,竟在尸骨的紧握中,透出一种幽幽的、不祥的、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惨绿光芒!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骤然连通!陈老三代的脑海中宛如一道凄凉的闪电劈开迷雾——他明白了!他二十年前亲手雕琢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石像!那无面女像,连同那缺失的眼珠,竟是一个镇压着某种恐怖存在的封印容器!而那个付他十根金条的黑袍人,也绝非简单的雇主……他是自愿献祭自身、以尸身和墨玉看守这口石棺、阻止棺中之物逃遁的守棺人!自己当年偷懒省去的双眼,竟成了封印最致命的破绽,如同堤坝上的蚁穴,经年累月,终于在此刻引发了彻底的溃决!

冰冷的石虫已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双腿,刺骨的寒意和啮噬的剧痛钻心蚀骨。无面女像眼眶中的血瞳滴落着腥臭的液体,溅落在他的手臂上,瞬间灼烧起带着青烟的剧痛——那是能腐蚀血肉的酸液!

“啊——!!!”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陈老匠爆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求生的本能混合着滔天的悔恨与不甘,驱使着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他猛地扑向石棺,无视石虫的啃噬和酸液的灼烧,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将手中燃烧的油灯砸向那具尸骨手中紧握的、散发着诡异绿光的墨玉!

“哗啦——!”

墨玉应声碎裂!

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度刺眼、仿佛能穿透魂魄的惨绿光芒,如同奔涌的洪流,从碎裂的墨玉中狂泻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暗室,甚至淹没了作坊的每一寸角落!光芒之强烈,仿佛要将空间本身都灼烧出一个窟窿!

在这吞噬一切的绿光中,那尊凶戾无比的无面女像发出了撕心裂肺、宛如万鬼同哭的尖锐哀嚎!它的石质身躯如同烈日下的雪人,在绿光中剧烈扭曲、颤抖,瞬间坍塌、崩解,化作一蓬齑粉般的细腻石尘,簌簌飘落,仿佛从未存在!

然而,光芒并未停止。绿光如同活物,缠绕上石棺中黑袍人的尸骨。在陈老匠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具本该彻底腐朽的尸骸,竟在绿光的包裹下缓缓坐了起来!干瘪的胸膛起伏,腐朽的喉骨摩擦,发出沙哑、干涩、如同两块枯木摩擦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契约之力:

“封印……已破……守棺人……使命终结……”

尸骸那空洞的眼窝转向被绿光包裹、石虫爬满、正惊骇欲绝的陈老匠:

“下一个……轮到你了……”

话音未落,那浩瀚的绿光骤然向内坍缩,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陈老匠的身躯!他连一声呼喊都未能发出,便感觉自己的肢体、血肉、意识都在瞬间被冻结、石化!视线被冰冷的黑暗吞噬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尸骸缓缓躺回石棺,棺盖在无形的力量下缓缓闭合,隔绝了那惨绿的幽光……

次日清晨,暴雨歇止。被巨大声响惊动的镇民们,小心翼翼地聚拢到巷子深处的老石匠作坊。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作坊的后半部分连同墙壁已然坍塌,满地狼藉,尽是碎石、瓦砾和一层厚厚的、均匀细腻的灰白色石屑。在坍塌的废墟边缘,那半截腐烂发胀的手指,依旧诡异地躺在泥泞中。

众人惶恐地搜索,却不见陈老匠的踪影。目光扫过残存的墙壁,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高处,赫然多出了一尊粗糙嶙峋的石像。它没有五官,光秃秃的面部一片空白,但那佝偻着脊背、微微前倾的姿态,那布满风霜痕迹的轮廓,分明就是失踪的老石匠陈三代!

从此以后,每当东钱湖镇迎来暴雨倾盆的深夜,巷子里熟睡的孩子总能隐约听见,从深深的地底传来清晰的“咔嗒…咔嗒…”凿石声。那声音执着、冰冷,仿佛永不停歇,穿透厚重的土层,幽幽地回荡在湿漉漉的雨夜里。

镇上的老人会压低嗓音,告诉那些被声音惊醒、瑟瑟发抖的孩子:嘘……别怕。那是老陈石匠……他在赶工呢。

他欠下的债……要用永无止境的雕凿……才能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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