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
张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他本是给太子下马威不想起,还是在管家徐遂多番催促下,才整理好衣冠走出内院。
“太子来了?”张懋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问道。
徐遂急道:“公爷,太子未曾到府,却是直接去了保国公府,进去有好些时候。”
“什么?”
张懋听到这里,脸色如吃了苍蝇一般。
我还等着在家给太子甩脸色,结果太子压根不理我?
就算太子不知朝堂勋臣的次序,就没人教他?能让太子犯下如此大的“错误”?
“不来就不来,就好像谁稀罕见他一样。”张懋道,“小小年岁,竟连朝堂规矩都不懂,东宫那群长随也该死。若被陛下知晓,定是要罚。”
徐遂脸上带着无奈之色。
心想,公爷您到现在还强撑着嘴硬呢?
“公爷,此事关键不在太子先去朱府,而在太子进去后,不知为何,就有人抬着箱子往里进,门口围观者不在少数。”徐遂道。
张懋一听紧张起来,道:“朱东阳小儿是要作甚?另两家……”
徐遂暗叹,你可算是说到点子上。
“怀宁侯和武定侯,随即便也让人以车马载着箱子往朱府而去。”徐遂道,“此事怕是有变。”
张懋本还强装镇定,但听到这里,他再也撑不住,怒道:“那俩混账王八羔子,昨日应的不是很爽利吗?改日就反水?”
徐遂道:“或是怕交得迟了,要多交银子,争个先。那咱国公府……是继续死守,就当不知有这回事?”
“咳。”张懋干生气。
徐遂补充道:“倒是今日腾骧左卫已有部将登门探寻情况,说是这两日督军的中官皆都闭门谢客,似是有事发生,谣言四散。部曲中已人心惶惶。”
张懋握紧拳头,厉声道:“本公历朝几十年,怎样的风浪没见过?腾骧四卫有兵士冒领军饷,又不是老子主使。不行,本公要入宫,去跟陛下请命,就算是要查,也应该是由本公牵头。”
张懋学聪明了。
如果想继续吝啬不交钱,那他麾下的腾骧左卫吃空饷就必然会被查,而他要做的,就是主动去上报此事。
要查大家一起遭殃。
你们三家是给太子交了银子,从太子那获得临时赦免,但要分清大小王,天下还是由皇帝做主的。
我直接去给皇帝施压,让皇帝下旨严办,谁都跑不掉。
而且凭我英国公的威名,把查案的主导权拿回来,坏事或变好事,从破财免灾变成借案子发财。
你们不讲武德,就别怪我主动掀桌子。
却说这边张懋正要换上朝服,准备去求见君王时……
衣服还没换好,兵科给事中周钥登门来,告知英国公府有关调兵之事。
“……陛下已派印公戴义,会同阁臣、兵部尚书谢迁,与兵部尚书刘大夏、侍郎熊绣、阎仲宇等人部议,商定调京营人马驰宣府之事。
或以保国公佩征西将军印,与都指挥陈雄、张澄充左右参将领前军各两千,不日出兵,后军另选正佐二官各两千人马,三日内自京师而出……”
周钥登门,并不是来跟张懋商议事情的,只是来做通知。
其实就是告诉张懋,这次虽然不用你亲自领兵去宣府,但皇帝已经定下出兵事。
你作为提督京营勋臣,得配合点兵出兵等事宜。
张懋心中大骇。
昨日我才刚见过谢于乔,今天那老小子就叛变?
“出兵不得吃穿用度安家?粮饷怎办?”张懋似乎还想做最后挣扎。
周钥道:“具体如何,在下也不知,但陛下已拨内帑银数万两,配合太仓储粮,下令随军京营者免三年占役,给银二两,布二疋……张老公爷,这边已通知到,在下还得去旁的提督管操京营勋臣府上知会,请您务必赶至军中,做出兵前的商讨。”
张懋越听,脸色越黑。
免京营占役,等于说以后给他干活的人也少了,这完全是在挖他的墙角。
“送客!”
张懋也不亲自送,而是让人代他把周钥给送走。
客人还没出门口,徐遂便上前请示道:“公爷,现在该如何?”
“备银五千两,与老夫共去一趟朱东阳小儿府邸。”张懋道。
徐遂道:“一时未必能凑出这么多银子。再说,太子有言在先,后缴的得加银钱,这五千两……够吗?”
说话之间,被张懋斜眼一瞪。
徐遂瞬间没了脾气,急忙道:“不行也得试试,这就凑银子去。”
……
……
保国公府,正摆着一桌宴席。
朱厚照坐在首位,而在他身后立着刘瑾、张永等人,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东道主朱晖,一旁坐着的是武定侯郭良、怀宁侯孙应爵。
旁边空着个位置,是给张懋准备的。
“三位,感谢你们对本宫为监国的支持,大明军政因为有各位在,京畿戍卫才能如此安稳,百姓才能安居。本宫敬你们一杯。”朱厚照显得豪气干云。
虽然张懋的银子还没送来,但通过厘算之前所得银两,已经超过八万五,加上这一万五,足以到十万两白银。
目标完成,朱厚照志得意满。
三人皆都站起身来,正要回敬。
刘瑾提醒道:“太子殿下,陛下不许您饮酒。”
“父皇有这么说吗?”朱厚照显得有些不悦,但因为话是刘瑾说的,他提着酒杯的手,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
却在此时,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快步进来,禀告道:“殿下,英国公亲自带人来访,还让人抬来犒军的银两。”
朱厚照趁机把酒杯放下,笑道:“本宫还正想到他府上去讨呢,他倒是亲自送来。之前制定的规矩怎说的来着?”
张永道:“先到五千,后来者每加五千。”
朱厚照环顾一圈,道:“你们几位还没等本宫开口,就把银子送来,本宫勉强可算是并列,那英国公来应该送多少?”
张永本等着刘瑾回答,眼见没人答话,他只能继续接茬:“不收。”
“对哈,说好了,最迟来的,就不收他银子。”朱厚照道,“应该让他把银子抬回去,等着本宫参劾的奏疏呈交上去。”
朱晖几人听到这里,不由面面相觑。
我们火急火燎送银子来,最后就是换个“不被参劾”的结果?
早知如此的话,我们也不交银子了。
现在退款还来得及吗?
朱晖道:“太子殿下,是否请英国公进来?”
“都不收他银子了,叫他进来作甚?”朱厚照道,“现在父皇规定的十万两银子凑齐了吗?”
“基本凑齐了。”刘瑾回答道。
朱厚照道:“那就是说,可能还不太够是吧?”
“这个……”刘瑾也聪明,知道太子不可能就只是为了完成个任务。
这么好的赚钱的机会,太子难道不想给自己留点?
“三位,本宫不与你们饮宴了,等将士们凯旋之后,再与你们共饮,当作庆功。”朱厚照又看着牟斌道,“父皇调兵的旨意下了吗?”
牟斌道:“兵部传调兵令,从京营调兵八千,分前后两军,各分左右。前军由保国公挂帅印,明日出兵。后军三日内起行。”
“不是两万人马吗?”朱厚照突然很羞恼道,“我凑十万两银子,就是为了凑两万兵马的军饷,为何只调八千?还分前后两军?”
朱晖试探道:“或许朝廷还会从旁的地方调兵呢?臣也要准备出兵事宜。”
朱厚照生气道:“走,随本宫去说说理。”
说着便风风火火往外走。
几人赶紧相送。
张永道:“太子殿下,是回宫去请示陛下?还是去兵部?”
朱厚照道:“军饷不是还没凑齐吗?先去一趟寿宁侯府,本宫有言在先,银子不够,两位舅舅凑!等把军饷凑齐了,本宫再去见父皇说理。”
“是。”张永发现自己趋步都赶不上朱厚照的步伐。
……
……
一行人送朱厚照到门口。
张懋坐在轿子里,还在等太子上前来迎。
听传报说太子出府门,他瞬间坐直了身子,大有一种“我面子就是大,太子也得尊敬我”的架势。
却是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通传太子靠近。
倒是听一队马蹄声逐渐远去。
“怎的?”张懋掀开轿帘,见到了让他大跌眼镜的一幕。
太子……
走了?
这下他也顾不上绷着脸端着架子装逼,赶紧从轿子上下来。
朱晖到底还是要给他面子,主动迎上前。
“太子?”张懋脸色很羞恼。
我主动来见,太子就这么在我眼前拂袖而去?
老脸挂不住啊!
朱晖道:“太子对出兵细节或有异议,这不是要回宫找陛下再行请示和商议?”
郭良和孙应爵心想,说太子是为面圣而去,岂不是给张老头面子?
有那必要吗?
他比我们省了足足五千两银子!
他可是比我们都有钱。
张懋道:“那银子?”
此时张永和牟斌走来,后面带一队锦衣卫。
张永道:“张老公爷,您一心为京营将士,为边防安稳,实在令人敬佩。您的银子,留下就好。这边会派人给押送到军中,不会耽搁了犒赏三军。”
几人都直溜溜望着张永。
好似在说,太子不说了后来者不收吗?
就算是收,是不是也得加个价码?不然我们早来送钱的意义是什么?
感情就是耍我们,让我们乖乖把银子交出来?
白给的银子……不要白不要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