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王文景立在那,浑身带着不安,几次做出吞咽状,但口中却是一滴水都没有,水都跑到头上,甚至是身上,衣襟都被打湿。
“刘公公,究竟是怎个状况?”王文景只能求助望向一旁立着的刘瑾。
在宫中实权人物看来,刘瑾这个东宫管事不值一提,但对眼下的王文景来说,太子身边的贴己人,他可是不敢得罪的。
刘瑾侧目看一眼,好奇问道:“王太医,你身上这么多汗,不热吗?”
王文景一怔。
心说,都到这会了,你还关心我热不热?
王文景道:“敝人如夏日坠冰窖,浑身汗透,内心却冰冷直颤。”
刘瑾道:“一会儿若让你进去给陛下诊脉,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不知,请您赐教。”王文景惊奇问道,“陛下究竟是如何的病状?为何……还要敝人前来?”
刘瑾脸上露出会意的神色,心想,你不知道就好。
要是被你知道了,岂不是会出现跟他们串通的可能?就因为你不知道,你才会实话实说。
刘瑾道:“吾儿找到你时,是如何跟你讲的?”
“令郎他……”王文景觉得很别扭,我跟一个太监说令郎,话说,那儿子是你生的吗?
刘瑾也懒得听,道:“你也曾做过太医,自然清楚宫里太医的水准极高,不要误了陛下的病情,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诊吧。”
我侄儿说了,别干涉王文景,如果可能的话,就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面对皇帝。
只有这样,他的话才更为可信。
正说着,朱厚照亲自到门口,招呼道:“王太医,可以过来了,母后已同意,让你进去给父皇看看。”
戴义也想挤出门口,提醒道:“太子殿下,让奴婢来便可。”
“父皇生病,我出来传个话,有多辛苦吗?还是说你戴公公想干涉他人为父皇诊脉?戴公公,我可跟你明说,别在这里欺负我好说话!我心中跟明镜一样。”朱厚照道。
“是。”
戴义心想,装什么逼?医术上的事,你个稚子懂个屁?
……
……
王文景进到乾清宫内,此时的他显得很拘谨,一进来便磕头道:“草民王文景,参见皇帝陛下。”
张瑜见到王文景,急忙道:“陛下、皇后娘娘,此人乃太医院医士,以往给宫人治病,就常有断错,也是因为开方错误,被问责,才勒令其致仕。他不还乡,却盘桓京师日久,实乃居心叵测。”
张皇后道:“让他给陛下看看,说得不对,自会降罪。你闭嘴!”
这下张瑜面如土色。
太医院好不容易上下统一口径,现在居然出现个太医院的叛徒?
如果太子找的是宫外的什么大夫,要来给皇帝问诊,那大可以皇帝万金之躯不能为俗人所染为由,杜绝这些人给皇帝诊病。
但眼下……
张瑜不由求助望向对面的戴义和王岳,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王文景颤颤巍巍走过去,而此时,朱祐樘也已经把手臂伸出来。
最初,他的确是想给太医院的人面子,不让外人来诊脉,以彰显信任。
但现在是唯一的妻子和唯一的孩子力主,说是要找个曾经为太医的人来给他看看,好不好都先这样……那他就没必要拂了亲人的面子。
这也算是给他台阶下。
王文景诊脉之后,脸色大惊,手越抖越厉害。
“王太医,究竟怎样?你可要实话实说。”朱厚照在旁道,“父皇的病可不能再拖延了,如果你敢隐瞒,知道是什么罪行吧?”
王文景一听,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草民不好断言。”
朱祐樘语气很平和道:“说吧。”
王文景道:“陛下……可有冷热交替之状?热起来,口渴难耐?”
“嗯。”朱祐樘嗓子有些沙哑道,“眼下就很燥热,是天太热了吗?朕想让人开窗取水,他们说,要养着,不能透风,更要……忍住饥渴。说这是热症。”
朱祐樘作为患者,此时也急需一个有不同见地的人,来给自己一些诊疗意见。
从最初被定为风寒,发展到现在卧床不起,他是真感觉到害怕了。
王文景听到这里,不但是手在抖,浑身都在颤抖。
王文景回头看了看张瑜,他的眼光透出恐惧,显然他也想到……这么明显的症状,难道太医院上下的人都是傻子?这病应该这么治?
如果非要如此的话,那一定是在诊断病情上出了极大的事故,或者说是太医院上下都在有意隐瞒,不然让他来做什么?
张皇后皱眉道:“陛下的风寒几时能好?怎突然不言语了?”
也是在情急之下,张皇后当场就把太医院对丈夫的病情诊断给说出来,配合上之前皇帝所说的,那就是“热症、风寒”。
张瑜急忙高声道:“圣驾之前,不可造次。躬体之恙,当由太医院上下一齐诊断。”
朱厚照实在忍不住,走过去,一脚踢在张瑜的后背上。
“哎呦!”张瑜一时没防备,吃痛之下,身体也往前倾倒。
戴义道:“太子殿下,您这是作甚?”
朱厚照道:“你们这群庸医啊,真当天下人都是那么好糊弄的?王太医不肯说,本宫来替你们说!《黄帝内经》曾有对一种病的描述,且问你们,‘先起于毫毛,伸欠乃作,寒栗鼓颔,腰脊俱痛,寒去则内外皆热,头疼如破,渴欲冷饮’。这是什么病的症状?”
此问题一出。
旁边没学过医术的人倒没觉得怎样。
王文景和张瑜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张瑜,甚至都忘了刚才被太子踹了一脚。
他脑子只闪现一个念头……太子背后还有高人?
本来朱祐樘还打算教训儿子对身边人的无礼和跋扈,但听到这里,他也不由定了定心神。
“怎么,聋了吗?”朱厚照这次直接用脚踩在张瑜的后背上,“我问你,这症状,是不是父皇现有的?你不是号称懂医术吗?连这问题都回答不出来?用不用把太医院的人都叫来,挨个问一遍?”
张皇后忍不住道:“皇儿,你所说的,究竟是何疾病?”
“你问他!”朱厚照指着王文景。
王文景身上已经不是在颤抖,眼下近乎是要抽搐。
他定了半天的心神,最后……讷讷说出一句:“回娘娘的话,此乃……黄帝内经中……所描述……疟之征兆也!也就是……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