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房内。
朱厚照端坐在药柜前,手上捏着刚从里面拿出来的草药,也完全不懂,就挑了趁手的在手里捏,碎渣子散落一地。
“太子殿下,不能如此啊。”方叔和苦口婆心去劝说。
朱厚照不耐烦道:“真啰嗦,把人带出去。”
“是。”张永巴不得赶紧出门,生怕跟里面疯子一样的刘瑾扯上关系。
等人出去之后,朱厚照指了指刘瑾道:“人怎还没来?”
刘瑾道:“快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人来。”
朱厚照回头打量着比他高很多的药柜,问道:“这里面真有假药?”
“殿下,他们越阻碍您查验,就越说明有鬼。”刘瑾道,“且您忘了奴婢跟您说的?今天我们并不是为查假药而来!就算是,也不该由您亲自查验。”
“啪!”
朱厚照把手上捏着的扇子突然合上,往桌上一拍,道:“要么怎么说刘伴伴你有勇有谋?正因你说的高招,我才来的。真让我在这堆成山的药材里找假药,累死我都不行!查他们不是目的,让他们自乱阵脚,再让父皇觉得我有勇有谋,我才能不虚此行。”
刘瑾心说,那还得是我侄儿牛逼。
我就没想那么多花花肠子,如果是一般人听说这御药房里有假药,还会想那么多?
肯定是带人来抄就行。
找到假药算赢,找不到假药算输。
但吾侄儿说了,这么做看似直接,但风险极大,很有可能找不到假药,且一旦失败无法让太子自圆其说,后续所有计划都将落空。
所以做一切事情的目的,都是要立于不败之地。
我找到或者找不到假药,输的都得是你们。
因为你们已经把皇帝治到病危了,皇帝已经不可能完全信任太医院和御药房这群人了……眼下已经是初三日落时,初六皇帝就要临终托孤,初七午时皇帝就要仙游了。
在《皇明纪略》中也有记录,皇帝病危并不是没有任何征兆的:“……孝宗之崩,病热也。院判刘文泰以热剂进上,遏甚,索水执不可。阉臣有进瓜者,上啖之,仅能出言,召大臣受顾命。”
也就是说,在皇帝病危之前,已经出现了四肢不能动,只能躺在那说话的地步。
而任何的风寒,就算是出现了肺炎,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发展出这症状。
好人能在得病五六天,被整成高位截瘫?七天之后直接嗝屁?
“赶紧出门瞧瞧,人还没来吗?急死我了,我还急着去见父皇呢。”朱厚照却好像完全不知道他父皇快驾崩了。
“是。”刘瑾领命往门口去。
……
……
当刘瑾到门口时,东宫几个手持棍棒的太监,瞬间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魏彬哭丧着脸道:“刘公公,您是想把我们这群人折腾死吗?怎提前不说是来查抄假药的?假药找到了吗?是您懂医术?您认得哪些是假药?”
刘瑾一脸淡然之色,指着门口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那个叫王文景,曾经是太医院的太医。”
“他懂是吧?”丘聚也凑上前道,“那赶紧把人叫进去,给查验啊!等掌御药房的张瑜来,再或是来个什么人物,那不什么都迟了?”
“慌什么?”
刘瑾挺直腰杆道,“今天我们做的是一件大事,所呈现的,是太子的英勇无畏,还有太子的睿智和果决,更有他的运筹帷幄……”
“……”
几个人面面相觑。
那感觉跟吃了苍蝇也差不多。
高凤问道:“刘公公,您说的这些,跟咱今天做的有什么关系吗?如果来了管事的太监,您想好怎么解释了?”
“跟他们解释什么?”刘瑾冷笑道,“他们也有资格听太子的解释?”
“那是……”高凤也很懵逼。
刘瑾脸上笑容转而自信,道:“太子只需跟陛下解释便可。”
高凤伸出手,一拍自己的脑门,一脸绝望之色道:“到陛下面前更不好解释了。太子如此胡闹,到时陛下不罚太子,还不是罚我们?”
“谁说陛下会罚我们?”刘瑾气势汹汹道,“陛下病重,难道不会怀疑是小病大治,不会怀疑太医院和御药房出问题?只是陛下病情严重,无心思去查而已,可一旦太子给做了引子,陛下就算骂太子胡闹,也会让太子继续追查,到时不就能水落石出?”
高凤惊叹道:“刘公公,您是不是因为昨日那场雨,已经冲昏了头脑?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刘瑾道:“我怎不知?”
高凤据理力争道:“就算我等不该议论,也从外臣请安的奏疏中得知,陛下不过是风寒小疾,怎会严重到要去查太医院和御药房?就算真要查,这里面真有问题?查出问题来……谁治病?”
“你话还挺多?”刘瑾道,“为何平时不见你为太子出谋划策?”
“我……”
高凤一时哑口。
心说,谁说我不给太子出谋划策?
但不过我是反向谋划,是暗地里挑你们的毛病,把太子和你们的过失呈报给司礼监的人,让他们知晓这边的动向。
刘瑾重新以冷峻神色道:“你们爱信不信,现在想退出也来得及,带着自己的家伙事,滚回东宫,找张桌子下面在钻进去,当只缩头的老鼠。”
高凤道:“说得好像您是猫一样!”
“我可做不成猫。”刘瑾道,“但有太子在,任何的鼠辈都莫想在太医院蹦跶,任何的蠹虫都得被挑出来!一个不剩!”
说完,刘瑾气势汹汹往台阶下走过去,正面迎接的,正是刘文泰和高廷和两名御医。
“你们知道他在说什么吗?”高凤回过头打量着几人。
丘聚反问道:“陛下病情究竟怎样了?”
这下没一个人能回答出来。
谷大用道:“如果陛下的病情愈发严重,真的是因为御药房的药出问题所导致,那来查查……也合情合理吧?毕竟太子……也关心陛下?”
高凤显得很无语,气呼呼道:“这跟咱有一文钱的关系吗?你们都魔障了?”
……
……
乱子生成。
刘文泰和高廷和在得知太子到御药房查假药,也是第一时间带了人手而来,其实也就是七八个太医院的医士。
这些医士本职并不是给皇帝和皇后等人治病,而是负责给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问诊,毕竟他们中只有非常优秀、资历深的老太医,才有资格入值东华门内。
平常负责宫里的急诊和开方、配药,更是只有艺术精湛的二三人,有那资格。
本来刘文泰以为,带几个人来,完全能把太子给压住,至少把太子给轰出御药房,回头只需要跟皇帝解释便可。
等他来了才发现,太子带的不仅仅是东宫的太监,还有锦衣卫。
这下刘文泰只能上前“据理力争”。
“太子殿下,臣刘文泰冒死发问,您这是要作甚?要耽误了陛下的病情,这责任您能担得起吗?陛下知晓之后,会作何感想?天下人知晓之后,会对您有何看法?如此不孝之事,您可知后果?”
刘文泰平常跟朱厚照也没什么接触,完全不了解太子的性格,一上来就以对付一般熊孩子的口吻,去教训太子。
这反倒激发了朱厚照的胜负欲。
朱厚照把扇子往地上一丢,随即把身后背着的弓箭拿出来,说话之间正要抽箭矢。
“你跟谁说话呢?就你叫刘文泰是吧?”朱厚照厉声道,“本宫且问你,父皇到底是何病?用的是何药?你又几时给付父皇问诊,现在又是谁在维持?”
刘文泰显得气势十足道:“您问的这些,臣无须跟您汇总。陛下的病情,乃朝中机密,任何外人不得打探。”
“嘿,诚心找事是吧?小爷不把你打趴下,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是吧?”
朱厚照本来想的是吓唬一下就行,但眼见刘文泰不上道,箭就直接抽了出来。
好在刘瑾眼明手快,急忙劝说道:“太子请息怒,此事还可商量。不是需要讲公道的地方?”
刘瑾也害怕太子乱来。
真要射伤人命,那今天就没道理可讲了,就算皇帝再怀疑太医在这次的诊疗中有医疗事故,也不会再帮儿子去查。
所谓给皇帝台阶下,让皇帝趁势查太医院的门,也就被关上。
更不会有皇帝赞许太子进退有度,更不会让皇帝觉得太子体恤老父亲。
也就更不可能把御药房的事查清楚,无法捎带手引出给皇帝治病的事。
“嘿嘿。”朱厚照本来还在暴怒之中,刘文泰也做好了拼死的准备。
谁曾想,朱厚照突然笑了起来,连弓箭也放下。
这也把刘文泰给整不会来。
朱厚照笑道:“刘伴伴提醒得对,本宫才不上当呢,跟你个太医院的院判讲个球的道理?等把事捅到父皇那,看父皇相信谁!对了,张瑜没来吗?他应该去找人了吧?是不是去找他的靠山?我倒看看,是谁敢给太医院的这群人撑腰,那这个人就是始作俑者,没跑了!”
刘文泰一时愣住。
连他背后的高廷和都不由紧张到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好似在说,太子不是以冲动和胡闹著称吗?就算太子听到什么风声,或是受什么人嗦摆,我们只要利用好太子的这个性格,就能全身而退。
可为何,太子还能在盛怒之下骤然收敛脾气,在这心平气和讲道理?
且太子说的话……听着为何愈发觉得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