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皙先是问道：“汗玛法，您这是……”
好端端的，干嘛要让自己换个爹啊？而且还是给老八当儿子！
不让自己当废太子胤礽儿子的话他可以理解，或许是康熙想立自己为皇太孙承继帝位。
但这种可能性太小，弘皙清楚知道自己眼下虽然风光，其实都是狐假虎威，要是康熙不在了，暂时还没有根基的自己就只能成为傀儡。
而且只要胤礽还是自己的爹，他想继承皇位的话，康熙就得复立胤礽，但康熙绝不可能这么做，毕竟胤礽这个废太子太废物了。
现在让自己认新爹，只有一个可能：认未来新君做爹，然后康熙再立自己为皇太孙，这样皇位继承就有了保障。
但康熙心中的继承人不是雍正吗？怎么让自己去给老八当儿子啊？
难道他改主意了？历史改变了？
自己最近所有行为都是明显的“四爷党”，选一个四爷党的皇孙给八爷党首领当儿子，这合理吗？
弘皙脑子飞速运转着，康熙看他一言不发，以为他在纠结，于是开口问道：“你不愿意吗？”
弘皙下跪低头道：“汗玛法，不是孙儿要抗旨，只是自古以来，父亲还在就过继嗣子，一般是一方无子承继宗嗣时才会如此。”
“眼下孙儿阿玛健在，八叔也有几个儿子了，这么做实在不合礼制，此举恐怕会伤到汗玛法圣名，招来不必要的揣测。”
“况且孙儿与阿玛二十多年父子情分，确实也难以割舍。”
康熙听后叹息一声：“嗯……是啊。朕也明白，但朕实在不放心他们……”
弘皙听了这话，加上自己刚刚的思考，一下明白了康熙的心思。
雍正依然是康熙心中的继承人，照这个趋势，自己肯定还会为雍正登基立下不少功劳。
让自己这个四爷党的功臣当老八的儿子，可以让雍正今后对付老八时，投鼠忌器也好，念及弘皙的面子也好，多少降低一些骨肉相残的烈度。
说到底，康熙依然是在为儿子们考虑。
恐怕是今晚的事出乎了康熙意料，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九子夺嫡的力度越来越强，几个兄弟间已经到了一言不合就开打的程度。
弘皙很想笑，自己就是去做了老八儿子也不会改变什么啊。难道新皇帝就不能让自己再做别人的儿子吗？
清官难断家务事，康熙已经着急到开始乱投医，甚至是糊涂，颇具浪漫主义气息了。
不过这也给了弘皙一个信号：康熙的身体情况正在恶化，连康熙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他意识到自己没什么时间去协调儿子间的关系了。
弘皙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必须加快了！
弘皙又担心，康熙要是有了这个荒唐念头，恐怕哪天又会抽风，真的让自己当老八儿子。
就算给雍正当儿子也不行，毕竟信亲儿子永远比信干儿子强，雍正有弘历，自己就算做了皇太孙，结局大概率也只是下一个废太子。
康熙又感慨道：“哎，要是朕那些儿子，都像弘皙你那么孝顺就好了……”
弘皙笑了：“汗玛法，孙儿知道你心烦，这样吧，孙儿跟您讲个故事解解闷吧。”
康熙听后笑了，坐起来：“从前都是孝庄皇太后祖母给朕讲故事，你还是第一个。好，你说，朕听着。”
弘皙说道：“汗玛法应该也看过这个故事，上次孙儿跟王师傅来见您，说了李世民废太子的事。”
“当时李承乾被废，魏王李泰以为自己肯定是下一个太子，但被长孙无忌劝阻，唐太宗才想着立年幼的晋王李治为太子，李泰得知后跑到唐太宗面前大哭。”
康熙的神色一变，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弘皙继续说道：“李泰哭着对太宗说，愿意封晋王为皇太弟，以后杀了自己儿子传给晋王。”
“太宗皇帝心有不忍想变卦，又是褚遂良说‘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
“汗玛法觉得，如果魏王李泰得了天下，他会履行自己的承诺，杀掉自己儿子传位给弟弟吗？”
康熙沉默了，闭上眼睛仰着头。
他知道答案，那就是肯定不会。
权力争夺战只有一个赢家，没有第二名，也没有安慰奖。
自己这些儿子里，将来无论谁当皇帝，恐怕对手足兄弟都不会手软。所以哪怕让弘皙给老八当儿子也无济于事。
新旧两唐书的太宗本纪，他过去可是看了无数遍，这些事他也早就知道，为何刚刚就忘了？
朕，大概确实是真的老了吧。
“弘皙，你的故事，讲得很好。”
康熙笑了，他这才明白弘皙已经了解了自己的用意和想法。而且弘皙知道君威莫测，没有选择直接说出来，用了这么巧妙委婉的方式劝谏。
如此懂事有默契的孙儿，怎能不爱？
而且眼下人人都在往八爷党靠拢，就连老四的儿子弘时也不例外。但弘皙却能不随波逐流，属实难得啊。
只可惜，他为什么偏偏是胤礽的儿子呢？
康熙想了想，朝外边喊了一声：“魏珠！”
魏珠就在外边儿坐着打瞌睡，听到康熙叫自己，赶紧起身走进来：“万岁，奴才在。”
康熙说道：“叫图里琛来。”
“喳！”
很快，一名体格健硕，脸和脖子一样粗的大汉走进来。
“奴才图里琛参见万岁，见过理贝勒！”
弘皙更不明白了，康熙找图里琛这位贴身侍卫来做什么？
康熙指着弘皙说道：“理贝勒现在是领侍卫内大臣了，今后便是你的上司，见一见吧。”
领侍卫内大臣！
弘皙与图里琛都感到意外。
鞑清的领侍卫内大臣，就是掌管皇帝仪仗和安全的武装力量。
换言之，弘皙做了领侍卫内大臣后，便是开始掌管禁军了！
虽然领侍卫内大臣有六位以上，谁也不能单独做主，但弘皙可以拥有的权力包括但不限于：自由进出大内、参与考核与提拔禁军将领和人选……
图里琛也是领侍卫内大臣，但弘皙有皇孙身份，真的出事，他肯定要听弘皙的。
弘皙现在脑海里满是那句话：哎呀我的妈还有意外收获！
康熙现在对自己这么信任吗？那我可不客气了！
弘皙刚要开口谢恩，但他前世多年训练出的敏感性，让他一瞬间从狂喜中冷静了下来。
权力与义务不可分割，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会有更多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了。
上一个负责康熙人身安全的，是已经被削爵圈禁的大千岁胤禔。弘皙一个皇孙就得此重任，可谓空前。
在外人看来，今晚康熙被儿子们气得不行，难免身体有恙，自己侍疾一晚上后就又多了一个领侍卫内大臣的身份。
悠悠众口，要是有人嚼舌根子，往轻了说自己恃宠而骄，重了就是奸佞乱政，迷惑主上。
更何况，有人支持才有权力，没人支持，头衔就是个屁。自己空降到禁军系统，发号施令能有人听吗？
弘皙冒出冷汗：康熙这是要自己往孤臣的路上走到黑啊！
图里琛淡淡扫了一眼弘皙，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声说道：“奴才恭喜理贝勒！”
弘皙定定神，先对康熙说道：“汗玛法，这差事责任重大，孙儿资历尚浅，恐怕难以胜任……”
康熙望着弘皙道：“你放心，你兼职即可，不耽误你在礼部的事。”
“说什么资历尚浅，朕记得霍光给汉武帝做护卫时也不到十五岁。你当得的！”
霍光？
弘皙怔了一下：康熙为什么要提霍光呢？
霍光是汉武帝的托孤重臣，难道……
弘皙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汗玛法信任，那孙儿只好勉力为之了！”
不管怎么说，路既然给了，怎么走就是我自己操作了！没权力，那我就去挣！
康熙又笑了，随即闭上眼睛：“朕乏了，弘皙，你在偏殿眯一会儿吧。等天亮跟朕一起回宫去。”
弘皙松了口气，说道：“谢汗玛法！”
等弘皙和图里琛退出去后，康熙重新躺下，但他却没有直接睡过去，而是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又用袖子捂住口鼻，猛烈咳嗽起来。
等咳完了，康熙才从被子里出来，借着屋内的烛火，他发现自己袖口上多了一片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