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怒色难掩:“大阿哥,你的意思是,汗阿玛北征蒙古,平定三藩和东南,这些文治武功都是错的了?”
“你这些歪理……四叔只当你是少不更事,若别人听去了,当心……”
弘皙淡然道:“当心什么?四叔觉得我眼下还有什么别的顾忌吗?”
雍正竟一时哽住了。
眼下虽然不少人觉得太子有复立的可能,但也有一些人觉得太子彻底无望了,而雍正就是后者。
所以在雍正看来,弘皙将来顶天就是做个富贵王爷,闲散之人罢了。
对于一个本来有希望成为皇帝的人来说,这无疑比死都难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弘皙此时确实没什么好顾忌的,更不会专门过来就为了跟自己扯这些瞎话。
即便依旧疑虑重重,雍正的情绪还是平复不少。
弘皙趁机又说道:“汗玛法文治武功自然不错,但滥用民力,为了搞钱放任手下贪污,事后还不治理,这就对吗?”
“朝廷是一艘大船,而且这船往往是从上面开始漏水的。四叔,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懂吧?”
雍正依旧抿嘴不言,用手拨弄起茶碗盖。
他心里却起了波澜,这弘皙今天是让什么脏东西上身了吗?怎么说话时的胆色和条理与往日完全不同?
弘皙又说道:“四叔,我再一句不知进退的话: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或是朝臣议论起来,恐怕有伤汗玛法的名声。”
“到时候,您看似有功,实则有罪!”
雍正皱眉:“按你的意思,我只能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
弘皙摇摇头:“已经激起民变,不可能轻轻放下,否则在外人眼中就是办案不力,连四叔你也是在官官相护了。”
雍正:“那到底该如何?如你所言,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了!”
其实像这样一根筋变两头堵的事,雍正也不是没经历过,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论。
但按弘皙的说法,这次涉及到了康熙本人,就不好办了啊。
弘皙见火候差不多了,说道:“四叔,侄儿就是为这事过来的,还请四叔给个机会!”
雍正犹豫起来,问道:“你……真有办法做到两全吗?”
弘皙点点头:“是,而且这个办法,只有我能做到!”
雍正:“说来听听。”
弘皙笑了:“四叔,买卖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这样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雍正再次沉默起来,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明日我会进宫……大阿哥等我消息吧。”
“多谢四叔!”
弘皙暗暗松口气,想着这第一步终于成了。
等弘皙走后,雍正看着桌上的手抄佛经和老山参再次陷入沉思。
“王爷,大阿哥刚刚那些话……您信了吗?”
从后厅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瘸腿男子,头戴乌青色瓜皮帽,身穿黑色马褂,声音充满了磁性。
此人便是雍正的第一谋士戴铎。
如果弘皙还在现场,肯定会在看到戴铎的一瞬间惊呼一句“邬先生”,因为弘皙还是朱洪熙时就在电视上见过那个编剧级谋士邬思道,二者看起来别无二致。
雍正没有回答:“先生以为呢?”
戴铎说道:“半真半假。但他对漕运案子的看法,确实鞭辟入里,很多地方在下也认同。”
弘皙的话竟能得到戴铎认同,雍正倒是意外了起来。
“依先生的看法,弘皙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戴铎说道:“在下觉得,大阿哥无非是为了两个字:后路。”
“四爷可记得在下之前说的:以太子的品性,此次被废绝无复立的可能。”
“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一点恐怕身居宫中的大阿哥应该也知道了,所以才会想着来找四爷。”
“想着若是将来四爷能入主大内,他也能为自己铺条路。”
雍正听后点点头:“嗯,这样倒说得通了。”
忽然,雍正想到了什么:“那弘皙岂不是也有找老八的可能?”
当前夺嫡的热门选手,可是八爷党的铁杆成员,自己的亲弟弟老十四啊!
戴铎点头:“是,所以四爷您既要大阿哥他帮您,也不得不防啊!”
雍正重新坐下,阴冷的眸子一直盯着弘皙离开的方向。
……
弘皙回到毓庆宫后,晚膳都没用就进了书房,拿出一罐茶叶鼓捣半天,又开始了奋笔疾书。
他一边写,一边等康熙找他。
自己今天去找雍正的事,肯定已经被康熙知道了,这老家伙不可能没有一点猜忌和想法。
果不其然,弘皙这边刚顿笔,何力便来通报:“爷,魏公公来了!”
魏珠,康熙的御前太监。
鞑清吸取大明的经验教训,对太监进行了严格的压制,不许读书不许干涉政事。
可离权力中心越近,实际权力也会越大,魏珠看似是个奴才,但一般官员甚至皇子都不敢轻易得罪。
“奴才见过大阿哥!”
魏珠进门后恭恭敬敬地行礼,小心翼翼地笑道:“万岁爷传您去说说话,劳您跟奴才走一趟吧。”
弘皙笑了笑,说道:“魏公公辛苦了。”
他从桌上拿起刚刚的茶叶罐子交给魏珠:“汗玛法如今龙体康健,都是魏公公你当差得力,这些碧螺春是一点心意。”
魏珠一怔,又说道:“哎呀,大阿哥这不是打奴才的脸吗?伺候主子是奴才该做的,您这是……”
弘皙对这一套太熟了,知道送礼这事从来没有当场收下的。于是二人来了个三辞三让,魏珠这才收下,弘皙也大步走了出去。
魏珠准备跟上去,却发现茶叶罐子里的动静不太对,似乎不是一般茶叶?
他悄悄打开一看,更加震惊:这茶叶里竟然夹着不少的金叶子!
“我的天爷……”
魏珠惊喜之余,看弘皙的眼神更加诧异,连忙跟了上去。
快到乾清宫时,魏珠从后面小心拉住弘皙,笑道:“大阿哥,奴才多嘴一句,近日天热,万岁爷总说宫中烦闷,想去承德避暑,您多跟他聊点高兴的事!”
意思很明显了:康熙叫弘皙过来时心情不好,这次十有八九不会有好话,一会儿得小心点。
弘皙知道这是自己的秘制茶叶起作用了,笑道:“明白了。”
这回他来见康熙,主打一个过关就行。毕竟这老东西功力比雍正深厚,心眼又多,现在还不是跟他打擂台的时候。
魏珠打千后进去通禀,又出来示意弘皙进去。
乾清宫内,弘皙看到一张软榻上躺着个胡须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举着本书在翻阅。
“见过汗玛法!”
弘皙按照身体的肌肉记忆下跪行礼。
他还趁机往软榻上瞄了一眼,这康熙跟电视剧的焦老爷子真像啊!
唯一的不同是,康熙外表上看竟然比焦老爷子更慈祥一点。
康熙还在看书,仿佛没在意屋里多了一个人。
若是在往日,或者前几年,康熙早已做好等待这位大孙子的到来了。
太子还没被废的时候,康熙对弘皙极尽优待和荣宠,弘皙小时候就被接到康熙身边抚养,读书开蒙,骑射摔跤等等,都是康熙亲自教学。几乎是把“隔代亲”三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弘皙的堂弟,未来的乾隆皇帝弘历,在登基后经常说自己和康熙如何如何之要好,自己才是康熙眼中好圣孙等等。
但实际上,乾隆被送入宫中培养不过八个月,弘皙可是在康熙身边待了二十多年。
所以很多人觉得,乾隆说的那些爷孙隔代亲的故事,都是套用了弘皙的经历张冠李戴。
康熙道:“弘皙来了啊……你这几天可有用功读书?”
语气平和,就像一个长辈抽查晚辈的功课。
弘皙记着魏珠的话,说道:“回汗玛法,孙儿这几日一直在看书写字,不敢有丝毫怠慢!”
康熙古井不波:“是吗?挺好,挺好。”
接着他就不再说话了,也没让弘皙起来,爷孙二人就这么僵着。
等弘皙觉得膝盖都有点麻了,康熙才开口道:“你阿玛当年也很用功,哎,也不知道他那些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弘皙,你可不要学他,读书是为了明理,为了好好做人的。”
弘皙点点头:“孙儿明白,汗玛法说的是,孙儿一定记在心里!”
康熙放下书,又问道:“你确实该记在心里,不然有些事就不会做了。”
“你今天为何要去找你四叔呢?”
这冷不丁的质问一出,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魏珠赶紧打手势,示意外边的太监离开,自己也悄悄弯腰退出去。
弘皙低着头,感受到一股威压,他怀疑此时康熙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眼下太子虽然被废,但弘皙是东宫嫡子身份还是有些敏感。
再加上私下接触亲王大臣,这在康熙眼中肯定是犯忌讳的。
不过弘皙也不担心。
他知道康熙后面不可能再复立太子,所以康熙生气的点在于:怀疑自己是想联络朝臣,为太子复立奔走。尤其自己找的人,还是康熙他心中的继承人。
弘皙深吸一口气:“汗玛法,答话之前,孙儿有一样东西想进呈汗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