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威推开警察局的黄铜大门，冬日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他整理了下西装领口，指尖还残留着档案室灰尘的触感——汉密尔顿的秘密名单此刻正安稳地躺在他内袋里。
“号外！十一国公使递交《议和大纲》！清廷准备接受！”报童的吆喝声穿透街道。
唐威花了5美分要了份报纸，倚在路灯下细细阅读。
寒风掀起报纸一角，铅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辨：赔款、驻军、使馆区特权......
“这等的条约，”陈晚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手里捧着刚出炉的栗子，“清廷会签吗？”
“嗯。”他将报纸折好塞进大衣口袋，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李鸿章顶不住的。”
卖栗子的黑人大妈正在骂着偷吃的野孩子，街角洗衣店的蒸汽机发出规律的轰鸣。叮叮当当的电车驶过，几个白人绅士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要回去吗？”陈晚问。
唐威摸出怀表看了眼：“先去见汉克斯，铜矿的所有权的问题今天要敲定。”
他迈步走向马车，突然回头补充：“对了，让张铁骨把新到的温彻斯特步枪藏好些——汉密尔顿最近查得紧。”
马车轮碾过地上的报纸，隐约可见‘四亿五千万两’的字样被污泥覆盖。
唐威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目光停留在正在修建的太平洋电报公司大楼上。钢架结构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一副崭新的镣铐，也像一把待铸的剑。
......
时间有的时候比印象中要快的多，1900年，这一年唐威感觉都在忙碌中度过。
华人讲究一个入乡随俗，但除夕却是每个海外游子心中最柔软的执念，作为华夏最富有特色的传统节日。它标志农历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等到过完年再说。
大年二十九的唐人街已经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晃，将积雪的街道映得通红。
酒楼的蒸笼冒着白气，小贩吆喝着卖年糕，孩子们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穿梭，笑声与鞭炮声混作一团。
而在“明大公司”顶楼的办公室里，暖气片滋滋作响，却驱不散满屋的寒意。
唐威站在窗前，楼下是喜庆的街景，而他的办公室里，却站着十二个衣衫单薄的华工。
他们大多三四十岁，粗糙的手上布满冻疮，沉默地挤在一起，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站在最前面的老赵摘下破旧的毡帽，露出花白的鬓角。他嘴唇干裂，声音沙哑：
“唐老板，卷烟厂又裁了三十多人……这个冬天，实在熬不过去了。”
这些华工都是唐威上次在圣加布里埃尔解救出来的矿工，因为矿区还未复工，所有商会就暂时给他们找了一份卷烟厂的工作。
唐威没有转身，只是望着窗外：“总商会怎么说？“
老赵叹了一口气，“自打蒋先生过身后，商会一直群龙无首，我们去找了几个理事，他们最多说帮我们看看有没有其他工作，便没有下文了。”
年纪最大的郑老三也忍不住说道：“没了工作我们可以再找，耽误点时间就耽误点时间，可是阿福的右手就是被机器绞碎的，烟厂的白人老板不认账，我们现在连个主持公道的人找不到。”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起此彼伏细微的叹息声。
唐威终于转过身来。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根金条。
“回去把这些钱分了。”他将金条推到桌边，“回家准备年货，先把这个年过好再说。”
华工们愣住了，没人敢动。老赵喉结滚动：“唐老板，您已经帮助我们很多了，这、这我们不能要……”
“不是白给。”唐威打断他，从墙上取下旧金山地图，手指点在一处废弃的铜矿上，“开春后，我要五十个信得过的兄弟，在这里开新矿。”
老赵瞪大眼睛：“可……排华法案不许华人拥有矿产……”
唐威笑了。他拉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一份文件——上面盖着州政府的印章。
“现在可以了。”
华工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小声啜泣起来。老赵颤抖着手去拿金条，却在碰到的那一刻缩回手指，突然跪了下来：
“唐老板，我替大伙儿谢谢您……”
唐威一把扶住他，力道大得惊人，他笑了笑，“赵叔，您老年龄都能做我爷爷，给我下跪不是折我了，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您老要是真有心，就来给我拜个年就成。
当华工们千恩万谢地离开后，唐威正了正精神，也跟着下了楼。
楼下飘来阵阵面香，唐威刚走下楼梯，就被扑面而来的热闹声包围。
厨房里雾气氤氲，唐宁正踮着脚往擀好的面皮里塞馅料，指尖沾着面粉，鼻尖上也蹭了一点，活像只小花猫。
福伯坐在藤椅上，戴着老花镜写春联，红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春风送暖千山秀，旭日生辉万木荣’，笔力苍劲。
“哥！”唐宁眼睛一亮，举起手里包得歪歪扭扭的饺子，“看我包的，像不像元宝？”
“像，像。”唐威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顺手从桌上捏起一张饺子皮。李婶立刻拍开他的手：“洗手去！”
孙强正和长三争论该不该往馅里加虾仁。
“加了鲜！”孙强坚持道。
“老祖宗传下来的白菜猪肉馅，改什么改？”长三梗着脖子。
唐威洗了手回来，接过唐宁手里的擀面杖：“我来。”
他手腕一转，面皮就在掌心旋成了完美的圆。李婶啧啧称奇：“这手艺，以后不愁娶不到媳妇。”
福伯写完最后一笔，拎起春联吹了吹：“阿威，来贴对联。”
唐威踩着凳子贴横批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新任唐人街警察局局长陈志明拎着两坛花雕酒进来，发梢还沾着雪：“路上看见卖酒的，说是十年陈酿。”
“正好！”福伯眼睛一亮，“饺子配酒，越喝越有！”
蒸汽从厨房漫出来，模糊了玻璃上的冰花。唐威看着屋里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今早看过的报纸。
“哥！水开啦！“唐宁拽他袖子。
“来了。”唐威合上怀表，把《议和大纲》签订的新闻塞回口袋。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窗外响起了第一声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