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斜斜打在旧金山市警察总局的橡木大门上。
局长办公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靴跟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鸽子。
“罗伯特·霍华德向您报到，长官！”
新任唐人街警局局长敬礼的姿势像把出鞘的军刀。他深蓝色制服熨得一丝不苟，左胸别着美西战争的铜制勋章，金发下的蓝眼睛闪烁着猎犬般的亢奋。
市局局长汉密尔顿慢条斯理地合上档案：“坐吧，霍华德。喜欢咖啡还是威士忌？”
“黑咖啡，加盐不加糖。”霍华德扯开领扣，露出晒红的脖子，“这是和罗斯福先生学的。”
他说话时嘴角习惯性地挂着一抹弧度，仿佛这间象征着全市警察系统最高权力的办公室，也不过是他精彩履历中即将跨越的又一个台阶。
汉密尔顿自然知道这位罗斯福先生是谁，西奥多·罗斯福，美国与西班牙战争期间，其担任拉夫骑手团的陆军中校，是战争中最著名的英雄之一。
战争结束后，罗斯福利用其在战争中取得的威名成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其身后更有摩根财团和铁路大王哈里曼的支持。
这位罗伯特·霍华德便曾经是罗斯福挥下的一名警卫排长。
“汉密尔顿局长，”霍华德开口，声音清晰、吐字讲究，带着东部精英特有的腔调，
“能接下唐人街这份职责，是我的荣幸，也是对我能力的认可。您知道，我在纽约处理五个街区意大利帮派混战时留下的档案，至今仍有教科书级别的意义。”
汉密尔顿对着有些自信过头的年轻人微微皱眉，
“很好，但霍华德我还是想提醒你，唐人街，和其他任何一个区都不一样。它的‘复杂’，超出了你在报纸上或报告里看到的那些文字。”
霍华德微微侧头，露出一丝略带疑惑的笑意：
“复杂？汉密尔顿局长，我在第五大道见识过最狡猾的犹太商人，在布鲁克林码头收拾过最凶狠的爱尔兰打手。一个华人聚集区，再‘复杂’，又能复杂到哪里去？无非是一些黄皮肤的小商贩和偶尔聚众闹事的地下赌档罢了。”
他刻意用了Chinamen（华人佬）这个词，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贬低口吻。
汉密尔顿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十几岁的华人少年，穿着略显粗糙但整洁的中式棉袄，站在一家名为“金山洗衣”的破旧店铺门口。这个是去年那场排华暴乱时，一个记者无意拍到的照片。
“唐威，”局长指尖点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控制着唐人街七成洗衣店、四家赌场，最近似乎还在和西屋电气有什么合作，你最好特别注意他。”
“一个孩子？”霍华德失笑出声，手指在照片边缘点了点，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局长，您让我加倍注意……这样一个小毛孩？”
他甚至拿起照片晃了晃，像是在质疑对方的判断力。
“看看你即将管辖的区域报告！”汉密尔顿冷笑一声，
“过去半年的时间，那里爱尔兰的势力莫名其妙地被瓦解，几个曾向洗衣店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像水蒸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叫协义堂的华人堂口一夜之间控制权落在这个‘孩子’的手里！现在整个唐人街的洗衣业被他垄断，连正规的白人社区都有了他的客户！他在和议员谈笑风声！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会洗衣服洗得特别干净吗？”
霍华德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傲慢并未减退，只是转为了更深的审视和不以为然。
他放下照片，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姿态放松得如同在品评一出差强人意的戏剧。
“听起来像是一个励志故事，一个……有点小聪明的‘Chinaman’爬了上来？”
他刻意又重复了那个称呼，“但是，局长先生，您是在暗示我，我要如临大敌般地去对付一个……洗衣店少年？一个靠给白人老爷洗干净衬衫才得以立足的黄种人小孩？”
他的蓝眼睛闪烁着讽刺的光芒，嘴角再次勾勒出那抹讥诮的弧度，“恕我直言，这听起来更像是对我们警队精英力量的巨大浪费。这种街头巷尾的小角色，派几个巡警去敲打一下就够了。”
“一个秩序井然的社会，绝不允许一只蚂蚁爬到头上来称王称霸，尤其是一只……黄色的蚂蚁。”
汉密尔顿看着面前这个自信到自大的家伙，突然有些后悔选他来做唐人街的局长，但事到如今，对方深厚的背影已经不允许他临阵换人，
“那祝你好运，霍华德，休息一下，下午唐人街警局的人会来接你。”
“不用了局长，我现在就去报道”
.......
上午九点钟声还没敲完，唐人街警局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哈欠连天的警员。
新任局长罗伯特·霍华德背着手踱步，马靴在青石板上踏出令人心悸的节奏。
“警徽歪了，扣薪五美元！”他一把扯下后排陈志明的的徽章。
“华人也能当警员，从明天开始给你放个长假！”
下面的警员立刻一阵骚动，
“干什么！”
但骚动很快被一个眼神给压了下去。霍华德举起新颁布的《执勤条例》，羊皮纸在晨风中哗啦作响：
“即日起，所有警员必须每日擦亮枪械三次——”他故意瞥向老警长多诺万鼓起的啤酒肚，“包括下班后。”
后勤处的汤姆小声嘀咕：“可我们巡逻范围包括海鲜市场...”
“闭嘴！”霍华德一脚踹翻水桶，肥皂水溅湿了众人的裤腿，“从今天开始，夜班津贴取消，所有便衣行动必须提前24小时报备！”
警员们交换着眼神。过去唐纳德局长默许的“午睡时间”、“茶点津贴”全成了泡影，连收缴的保护费都要登记造册。
“明天开始，”霍华德的蓝眼睛扫视着现场的所有人。
“重点巡查所有华人商铺的消防隐患。”他意有所指地摩挲着枪柄，“尤其是洗衣店的蒸汽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