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唐宁回自己房间写作业,留下唐威和顾子玉两人坐在厅堂里。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屋檐滴水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像是更漏在计算着时辰。
顾子玉捧着青瓷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花纹。
她今天没涂玫瑰园的胭脂,素净的脸上少了往日的妩媚,却多了几分真实。
“子玉姑娘是苏州人?”唐威打破沉默,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木簪上——那是苏工特有的雕花。
顾子玉微微点头,茶水的热气在她眼前氤氲:“我父亲原是苏州一个织造厂的掌柜,”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后来洋人的机织绸缎进来,织造厂抵抗不了他们的低价倾销,便倒了......”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的夜色:“再后来,父亲欠了债,母亲患了肺痨,弟弟还在考学,说为了一家人的生记,他把我卖给了人牙子。”
唐威的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个段子,好赌的爸、重病的妈,上学的弟弟,以及被迫下海的她。
却也不知道这女人嘴里的话几分假几分真。
“你接着说。”
“那人牙子专做‘出洋新娘’的生意。”顾子玉忽然轻笑一声,眼底却无笑意,
“说旧金山的华商缺太太,结果船一到,我们就被关进了猪仔馆。”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唐威注意到她左手腕内侧有一道淡疤——那是被铁链磨伤的痕迹。
“林夫人买下我的时候,我正发着三日热。”顾子玉转动茶盏,釉色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
“她请中医给我扎针,教我英文,还让我跟着白俄老师学钢琴。”她抬眼看向唐威,眼睛里的流波微微一转,
“那天恩公见到我,其实是我第一次接客,自那以后,林夫人再也没安排我接任何一个客人。”
唐威神色如常,站起来把飘雨的窗户给关了,故意装作没听说她刚才那番话的深意。
“子玉姑娘这次来,应该不仅仅是碰巧知道我过什么生日吧。”
顾子玉抬头看着眼前漂亮的少年,想起对方说过再也不希望自己跨进这里的门槛,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烫金信封,推到唐威面前,信封里是一张花旗银行的本票,金额赫然写着$10000。
“这是林夫人让我给恩公带的谢礼。”顾子玉的声音低了几分,“感谢恩公帮忙解决了......那个大麻烦。”
唐威盯着眼前的本票,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刺杀约翰逊议员的事情,他没有碰支票,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知道的,那件事并不是我想给你们帮忙。”。
唐威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顾子玉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
“恩公,林夫人和蒋先生真的没有想害过你们...”
唐威不由冷笑一声,“所以按你们的意思,他们还是好人喽。”
顾子玉扑通一声在唐威跟前跪下,“恩公,带走阿宁妹妹的是我,您如果一定要怪就怪我好了。”
唐威冷冷乜了她一眼,收起桌上的本票,
“好了,你回去吧,这笔账要算我也会和姓蒋的算,轮不到你头上。”
顾子玉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却又不敢真的站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飘忽,像是被烛火惊扰的蝶。
“恩公……”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夫人来前特地交代,让我今晚务必留下。”
唐威原本正低头喝茶,闻言指尖微微一顿,杯中的茶面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今天的茶似乎比往日味道格外的重些。
他抬眸,烛光映在顾子玉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她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晃动,像是夜露将坠未坠。
他放下茶盏,声音平静,“林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顾子玉咬了咬唇,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夫人说……说恩公近日劳心劳力,需得好好歇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让我……伺候您就寝。”
屋内一时静极,唯有窗外雨的细微噼啪声。
诚然唐威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前世作为雇佣兵,每天过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他从来没有想过拥有过什么稳定的感情生活,拥有过的也大都是露水情缘。
但今时不同过去,面前这个女孩美则美矣,却像一只蛇蝎,随时都可能咬自己一口。
“顾姑娘,”唐威背对着她,声音低沉,“你应该知道‘伺候就寝’在玫瑰园是什么意思。”
顾子玉咬了咬唇,忽然抬手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盘扣。雪白的颈子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锁骨处一枚小小的红痣若隐若现,
“我知道......”
唐威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紧绷光滑的肩线上,看出她眼睛里的犹豫,
“我这人从来不勉强别人。”
顾子玉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不是的!我……”
她急急向前迈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整个人向前栽去——
唐威伸手一揽,稳稳接住了她。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顾子玉的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衣襟,清冽的松木香混着一丝硝烟味钻入鼻腔,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想要后退,却发现腰间的手臂纹丝不动。
“恩公……”她的声音发颤。
唐威低头看她,烛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像是深潭中跳动的火星。
“林夫人让你留下,是想让你监视我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让一个女人用她的身子来监视我,林夫人可真看的上我”。
说罢,他松开手,后退一步,从柜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被褥,铺在了窗边的软榻上。
“你今晚留在这里,”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早离开。”
顾子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多谢恩公。”
夜渐深,雨势渐歇。
顾子玉侧卧在软榻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和唐威均匀的呼吸声。
她悄悄睁开眼,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打量床上入眠的男人——他的眉峰依旧微蹙,像是连梦中都不得安宁。
她轻轻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跪坐到他前。指尖悬在他紧皱的眉间,却终究没有落下。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坐一卧,泾渭分明,却又莫名和谐。
唐威忽然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
“恩公...”顾子玉声音透着一份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