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酒店今晚比往日早打了烊,肖恩·奥班尼恩用靴尖碾碎了一只爬过脚背的蟑螂,甲壳碎裂的脆响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刺耳。
“这个月少了三成。”刀疤脸帕特里克将账簿摔在装威士忌的木箱上,震得头顶的白炽灯都晃了一晃。
“唐人街那帮黄皮猴子把我们的主顾都抢走了。”
肖恩从镀银烟盒里磕出一支雪茄,咬住茄帽的力道让牙根发酸。
他想起前天在太平洋俱乐部,约翰逊那张肥脸上贪婪的褶子,
“再让他们得意一个月,下个月法案一通过,我要这些中国人统统得去大街上要饭。”
雪茄划过磷纸的瞬间,仓库大门突然传来局促的敲击声。
“老大!”仓库门被拉开的巨响和手下帕迪的破锣嗓子同时炸响,“条子来了!”
肖恩的吐出一个烟圈,心想帕迪这个蠢货准是又把私酒贩子当成警察了。
“这次要是再搞错,”肖恩头也不回地说,“我就用你的肠子当——”
“旧金山警察!所有人趴下!”
二十支温彻斯特步枪上膛的“咔嚓”声,让肖恩差点把嘴里的雪茄给吞了。
他缓缓转身,看见保罗探长那张马脸正从警徽后面探出来,活像博物馆里那个会报时的布谷鸟钟。
“肖恩·奥班尼恩,”保罗用宣读遗嘱的腔调念道,“你因谋杀约翰逊议员被捕了。”
这个时代还不存在‘米兰达警告’,所以保罗宣告逮捕令时简单明了。
仓库里安静的可怕。肖恩眨眨眼,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约翰逊?那个脑满肥肠的胖子,死了?”
“奥班尼恩!束手就擒吧,有什么问题跟我回警局再说!”保罗探长示意自己的一个手下去拷住肖恩。
冰凉的金属手铐即将接触肖恩的手腕时,这个家伙突然变的暴怒,
“你们这群婊子养的警察,找不到凶手,就抓老子去做替罪羊是吧!约翰逊是昨晚死的?昨晚我在‘醉鲸鱼’酒吧!至少二十个人能作证!”
保罗探长的嘴角微微翘起,“真巧,酒吧老板说昨晚你是下午4点才到,而约翰逊议员的死亡时间是三点,从太平洋俱乐部到‘醉鲸鱼’酒吧不用一个小时吧。”
肖恩不由一愣,这么说约翰逊的死和自己的离开是前后脚的事?
就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的时候——
“砰!”
枪声响起时,肖恩看见保罗探长肩膀开花似的飙出血,他才发现自己的亲信麦克正举着冒烟的左轮。
“老大快跑!”麦克的嚎叫活像被阉了的野猫。
枪声如同信号,仓库瞬间陷入混战。子弹击穿威士忌木桶,陈年烈酒像鲜血般汩汩流淌。
肖恩踹翻装满水果的樟木箱,金黄色的橘子滚落一地。他借着烟雾冲向侧门,却在转角被麦克拦住。
“后门有埋伏!”麦克的络腮胡上沾着别人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鲜血,
“老大,走排水管道!”
肖恩刚要点头,麦克已经拽着他扑向地面。一排子弹擦着头皮掠过,将墙上的货运单打得千疮百孔。
“快走!”麦克塞给他一把钥匙,“有船停在七号码头,红色浮标旁边。”
当肖恩钻进生锈的排水管时,身后传来麦克的惨叫。
腐臭的污水没过膝盖,老鼠在脚边窜逃,警笛声已响彻整个蒙哥马利街。
......
就在这一切发生之时,金山酒店对面一间杂货铺里,两双眼睛一直密切关注着这里。
陈志明的手指深深掐进砖墙缝隙,粗糙的墙面磨破了皮肉。
他死死盯着那个踉跄逃窜的爱尔兰人背影,三年来积压的恨意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确定......就是他?”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仿佛又变回那个跪在中药店废墟里、徒手扒拉焦黑梁木的十九岁的他。
那晚的大火把“陈氏药行“的匾额烧得只剩半截,妹妹小桃的绣花鞋落在后巷,鞋尖还缀着她最爱的珍珠。
唐威没有立即回答。他拿出一份旧报纸,报纸中央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七个爱尔兰混混在燃烧的店铺前举着酒瓶大笑,居中那个金发青年左脸颊留着一道长长的疤。
“肖恩·奥班尼恩。”
唐威的指尖点在照片中那张狂笑的脸上,“三年前他接任爱尔兰佬的头头,烧了十七家华商店铺立威。”
陈志明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记忆里的焦糊味混着妹妹最后的哭喊涌上喉头——“哥!他们扯我头发!”
对面激战的声音还在继续,肖恩拖着一条伤腿往七号码头步履蹒跚走去。
“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当年的凶手。”
唐威递来一把手枪,枪口闪着幽蓝的冷光。
......
肖恩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最关键的是还他妈是被人冤枉的。
等肖恩躲过寻犬的追击,溜进最近的七号码头区时,他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左臂被隧道的锋利的边缘刮伤,正不断渗出鲜血,在潮湿的木板上滴落成一条断续的红线。
“该死的,该死的……”
肖恩骂了半天,却不知道应该骂谁,自己肯定是被人诬陷的,但诬陷自己的混蛋究竟是谁,他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妈的,旧金山真是个贼窝!等老子把这个诬陷老子的杂碎找到,非把他活剐了!’
他咬牙咒骂,目光扫过浮在七号码头的红色浮标。
原本安排接应的汽船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艘空荡荡的破旧舢板,随着海浪轻轻摇晃,仿佛在嘲笑他的绝境。
远处,警察的呼喊声和犬吠声似乎越来越近。肖恩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找到船,必须离开这里——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复仇。
月光被乌云遮蔽。肖恩眯起眼睛,终于看到栈桥尽头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系船缆。
“喂!过来!”他用枪管敲打铁栏杆,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老子给你双倍...不,三倍价钱!”
人影缓缓转身。随着风灯的光晕扩散,肖恩看清了那张脸:
一个容貌俊秀华人少年,穿着考究的英伦三件套,右手拇指戴着一枚漂亮的扳指,最刺眼的是他嘴角那抹笑,像是早就在此恭候多时。
“晚上好,奥班尼恩先生。”少年略带口音的英语问候。